第103章 迎親
婚,昏之禮也,皆是選在黃昏陰陽相交之時舉行。
此些年洛陽城還沒有擴建多少,城內並不算大,且城西小宅與王家府邸離得不算遠,故而夏侯惠是申時中才來迎親的。
不過,他還是來得早了。
理由沿途之上,鮮少有人對這支寒酸的迎親隊伍圍觀或者討要口彩什麼的,唯有個別稚童遇見時歡呼了幾聲,送了幾個糕點就打發了。
這也讓孫叔有些鬱悶。
他昨夜可是準備了好多五銖錢的,但攔路祝賀討喜的閒漢或者婦人竟是一個都沒有!
遙想當年家中四郎夏侯威在許昌成親的時候,迎親之途那可是街衢閭閻之間擠滿了士庶,熙熙攘攘、好不喧囂;不管認不認識的都作賀幾聲,讓他與另一個管事都各自扔了近萬錢呢!
但回頭一想,這裡是京都。
能居住在城內的人,要麼有官職在身,要麼家中富庶,還真不屑於討要這幾個五銖錢。
尤其是他們迎親的規模太簡樸了。
連奴僕扈從都沒幾個呢,讓人一眼過去就覺得是個小家小戶的主,實在生不出作賀討喜的心思來。
而來到王家府邸後,賓客們同樣沒有什麼起鬨打鬧之事,就讓王家把他們給引入家中了。
這次倒不是嫌棄他們寒磣了。
一來,是王家門第很高,是真正的往來無白丁。
能受邀而來的賓客,要麼在朝中任職,要麼在士林中有大好名聲。
也讓一些年輕且好事者不敢造次,以免自己在這些權貴或儒士心中留了個不好的印象。
另一,則是夏侯惠人緣不好。
衆賓客本就與夏侯惠沒有什麼交集,且都知道他不爲公卿百官所喜,哪還會去鬧騰他、給他的婚事添歡喜。
對此,夏侯惠是樂得清靜了。
今晨就趕過來的賓客如陳泰、杜恕等人可是都已然成親了,也在出門之前說了些男方在迎親時往往會被女方賓客善意爲難、戲謔起鬨等事,讓夏侯惠還擔心因爲自己不合羣,將迎來諸多刁難呢。
進入王家府邸後,氣氛就喧囂了。
衆賓客不會鬧騰夏侯惠,但對王家還是要逢場作戲的。
沿着長長的連廊前去主屋前堂,一路上諸多觀禮的賓客皆不吝大聲道賀。
諸如“王家賢婿至矣”、“噫!夏侯六郎端的雄壯”、“東海有高門,今迎佳婿來”等等場面上的話語不絕於耳。甚至還有個別將醉未醉的狂生,拿着酒盞攔路,讓夏侯惠必須飲了才放行之事。
此時,延請養望多年且交遊甚廣的陳泰與陳騫來充當賓客的作用就彰顯出來了。
他們二人一左一右走在前頭,時而代爲出聲作謝、時而接一句同喜同喜的話語,時而與一些熟悉之人打聲招呼什麼的,讓衆賓客皆其樂融融。
也讓夏侯惠很是從容。
只需要保持着臉龐之上的笑顏不斷,對於出聲道喜之人,甭管認識不認識,看見年輕的就拱手致意、遇上年長者就行禮作揖,將自己當作個只會樂呵的傻大個就對了。
少時,步入前堂。
此間的氛圍與外面迥然不同。
在座之人的年紀大多都四旬以上了,皆氣度非凡,哪怕是在這種觥籌交錯的喜樂之宴仍保持着從容的儀態,言笑晏晏之際並無喧囂放浪之舉。
不必說,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名有姓的。
也是王家真正的人脈了。
被王家奴僕引入的夏侯惠進來後,也沒有刻意去觀察在座之人,而是徑直對身居主位的王肅大禮而拜。
而王肅坦然受禮後,才起身將他扶起,帶着他一一給來賓致酒謝意。
算是爲他引見王家的人脈吧。
因爲此間之人要麼是已然升遷上高位的王家故吏,要麼是與王家親善的重臣或世家冠族。
此中,以太常羊耽與司馬孚最爲尊貴。
司馬孚就不必說了。
河內司馬氏如今在魏國,堪稱一等一的豪門。
而世代簪纓的泰山羊氏底蘊並不比司馬氏差幾分,且羊耽乃懸魚太守羊續的幼子,也是侍中辛毗的女婿、辛憲英的夫君。
如今過府作賀,乃是以王元姬生母親族的身份。
故而,相對於夏侯惠在給司馬孚敬酒致意時,司馬孚僅是淡淡的含笑讚了聲“年少有爲”;而羊耽則是細細端詳了他好一會兒,才以長輩身份叮囑了聲,“稚權現今可謂成家立業矣,當謹言慎行,奉身蹈道,勤禮貴德。”
這是在告誡我莫要再孟浪行事,當學會和光同塵、在仕途上以和爲貴嗎?
夏侯惠心中暗笑了聲。
但也知道羊耽的告誡是長者之言,乃出自一番好心。
故而他很誠摯的口稱“惠受教”行禮拜謝。
而其餘之人則是大抵說些賀喜的話語,止於共飲一盞、相識一面的形式了。
待給王肅引見所有人之後,已然連續飲了好多盞的夏侯惠,終於可以前去後堂迎新婦了。
就是甫一進入後堂,看見被三五女婢簇擁的王元姬時,他一時愕然。
雖然如今的王元姬盛飾麗裝、雲髻峨峨,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就是他前番來問期與王肅坐談時,不請自來的那位煮茶小婢。
似是王元姬也知道他在驚訝着什麼。
在與他對視的時候,笑顏淡淡,眼眸之中還藏着一縷黠慧。
也讓夏侯惠見了,不由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那日她過來煮茶,並非是王肅提前吩咐的?若是如此,她性格倒也算是落落大方了。
呵,有趣。
隱隱帶着新穎與期待,在一片賀喜聲之中,夏侯惠叩拜尊者、垂首聽訓,接受嫁妝,隨後夫與妻對席等瑣瑣碎碎一番禮儀走罷,便到了引新婦歸去的時候。
不過,重新回到前堂與王肅以及夏侯氏作別、再次給衆賓客團團作揖致謝時,夏侯惠明顯發現了他們的神情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如王肅與夏侯氏似是飲多了,面色酡紅,眼中喜意幾乎都快洋溢出來了。
而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裡,多了點慎重、羨慕與驚詫,甚至.還有一縷忌憚?
這種感覺從前堂出來穿行長長連廊往門外而去時,就愈發明顯了。
因爲原本這些沒有資格在前堂飲宴的賓客,先前是很喧囂的,但此時的他們都不再插科打諢的嬉鬧,且人人臉上皆帶着笑容注視着新人步履緩緩。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夏侯惠的目光掠過之時,他們竟還主動拱手致意了。
難道,方纔我在後堂迎新婦之時,此間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忙不迭含笑還禮的夏侯惠,心中有些訝然。
也忍不住將疑惑目光撇向在側的陳泰與陳騫等男方賓客,輕輕擡頭揚眉以示詢問,卻發現他們竟也滿臉與有榮焉的樣子。
對於他的疑惑,也只是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並無一人低聲爲他解惑。
就連自家七弟夏侯和也不例外。
奇哉!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難不成,是因爲他們被自家細君王元姬的美姿容給驚豔到了?
夏侯惠心中道了句。
但轉念一想,又掐滅了這個想法。
前堂之內的賓客或清貴或重臣,哪能因爲一女子的容顏而變色啊!
呃~
對了!
方纔接受嫁妝的時候,王家管事還插了一句,聲稱各種細軟與財帛以及日常用品什麼都已然裝在車馬上,與陪嫁之人同在門外候着了。
所以,該不會是王家準備的嫁妝太過於豐厚,令衆賓客驚詫與羨慕了吧?
想到這裡,夏侯惠不由微微側頭,將目光落在與自己並肩而行的王元姬臉上。
但卻發現此時的她,眼眸中同樣有些疑惑。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妝。
因爲在當今禮法中,嫁妝歸婦私有,不管是夫還是夫家都沒有權力動用。
所以不是嫁妝的緣故?
那還能是什麼!
正當夏侯惠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陡然在人羣中發現了夏侯績的身影。
這小子正不停的朝着夏侯惠揮手,興奮得滿臉通紅,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爲今日是他迎新婦呢!
但夏侯惠還發現了一點,此時這個侄子的眼中盡是崇拜。
故而,他心中也倏然靈光一閃。
衆賓客的神態便可,恐是與自己有關係
的確與他有關。
當他終於走出王家府邸的門檻時,便發現門外有甲士約莫百人在等候着。
從這些甲士的服飾上看,不難知道他們都是武衛。
武衛,乃是天子親軍,歸武衛將軍督領,職責是護衛天子曹叡的個人安危。
一作將率打扮的壯漢見他出來了,還大步過來行禮,朗聲說道,“稟夏侯將軍,在下奉陛下之命,引兵前來爲將軍開道、護威儀。”
言罷,也不等夏侯惠作答就返身向前引路去了。
他乃是許儀,已故武衛將軍許褚之子。
這時,夏侯惠也終於知道衆賓客表情有異的緣由了。
天子親軍前來護威儀,此等恩寵孰人不動容呢!
要知道,上一次天子曹叡派遣出武衛給臣子當護衛,還是蜀相諸葛亮兵圍陳倉城、張郃引兵去救援之時,特別賜予的恩榮。
且那時候是軍國大事,而此番不過是成親啊!
兩者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難怪陳泰等人皆滿臉的與有榮焉呢!
原來,是因爲來時太過於寒磣,如今歸去則是無比恩榮了.
夏侯惠心中大暢。
尤其是在扶着新婦王元姬上車馬時,還看到了她眼中正泛着亮光。
車馬緩緩而歸。
途經的街衢閭閻人頭攢動,道賀討喜之聲連綿起伏,與來時的冷冷清清、無人問津截然相反。
也讓孫叔綻放了滿臉溝壑,盡情拿着早早備下的五銖錢撒向人羣中。
因爲天子親軍開道、士庶皆避讓的關係,迎親車馬只用了約莫二刻就歸到了城西小宅。
夏侯惠跳躍下駿馬,前去將王元姬攙下車馬,正想着前去給許儀作謝以及邀請衆多甲士暫候片刻,好讓他讓人取來喜錢與酒水同樂呢,許儀就率先遙遙給他行了個禮後,便招呼麾下轉身歸去宮禁了。
來得突兀,去得也倏然。
不過想想,能被挑選爲虎衛的士卒,根本也不差這幾個五銖錢與幾杯酒水。
所以也不算奇怪罷。
隨着他們離去,先前被驚動的、住在此街道的士庶也罷了看熱鬧的興趣各自散去,讓宅前又恢復了冷清。
嗯,是真的冷清。
來參與夏侯惠婚事的賓客,就是隨去迎親的陳泰五人而已。
且夏侯惠高堂早就亡故,又沒有宗族尊長在場,所以迎新婦入宅的沃盥、拜高堂尊長等其他禮儀,倒也不需要遵從了。
夏侯惠直接讓孫叔等人搬運嫁妝入屋與安頓駿馬,然後牽着王元姬入宅,坐宴答謝賓客來赴婚宴的情誼;將諸如“共牢、合巹、解纓、結髮、執手”等禮儀流程,都放在謝賓客之後。
沒辦法,這是在洛陽城內。
此時日頭已然偏西,如火的霞光映紅了天際,沒多久暮色就要降臨了。
也意味着宵禁將至。
若不趕緊坐宴答謝賓客,恐會讓他們因爲時間不足、不得盡歡且是半飢半飽而歸。
畢竟,夏侯惠這個宅院屬實太小。
根本沒有足夠的房間讓他們宿夜,且他們也不可能在這裡宿夜。
只不過,陳泰等人註定了是不能飽宴了。
因爲就在謝宴纔剛剛開始的時候,夏侯惠與王元姬纔剛剛舉盞邀衆人共飲第一杯、還未開始觥籌交錯的時候,在門外看護賓客車馬的孫婁,便急匆匆走進來,行禮而道,“家主,有客來賀。”
竟還有客來?
我都沒有邀請其他人啊!
且在京師洛陽中,我也沒有其他親善之人了啊~
聞言,夏侯惠訝然,將目光投在了自家七弟夏侯和身上。
無獨有偶,陳泰與陳騫等人也是如此。
因爲邀請賓客之事是夏侯和親自操持的,如果還有其他賓客到來,那他也應該知道纔對。
但此時的夏侯和同樣很茫然。
見衆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之際,還攤手而笑,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好吧,去迎一下就知道了。
夏侯惠起身帶着王元姬前去門口迎接,而陳泰等人也因爲心奇皆隨出來一看究竟。
待他們走出門往街衢而顧時,皆又訝然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