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人逢喜事精神爽。
休整了一晝夜的虎豹騎與驃騎營帶着戰略已然的喜悅,人人精神抖擻的往代郡北平邑而歸,就連入秋後萬物蕭瑟破敗的景色,都勾不起他們戎馬在千里之外的鄉愁。
夏侯惠更是放縱得多。
只見他毫無將率風範在以手抱首仰躺在戰馬上,眯着眼睛盯着天穹之上的白雲蒼狗不知在想着什麼,嘴角上還掛着一縷笑意。
他是真的覺得舒心。
因爲他此番隨徵幷州的目的幾乎都做到了,且還迎來了額外之喜。
功績不必說,以喪殞不足百騎的代價襲破鬱築革建部落以及兩萬漠北騎,哪怕斬殺不是很多,但也定然會被天子曹叡稱讚、爲日後被授與獨自領兵之權夯實了基礎。
至於柯比能主力猶存、仍在北平邑與魏軍對峙着,何時其擊破尚未知嘛~
那是秦朗與田豫的事。
他不過是中堅營的將主罷了,且中堅營的實際兵權還是掌控在坐營副職手中,他沒必要也沒資格去操那份心。尤其是在戰前計議中,不管秦朗還是田豫都贊同且推行了他提議的離間柯比能與步度根、別遣烏桓突騎去定襄郡殺胡口設伏等建言,已然算是全程參詳兵策、裨益戰事了。
有熟悉邊疆戰事的田豫在,他在此戰中已然沒有什麼可置喙的了。
正所謂“謀可寡而不可衆,利可共而不可獨”。
不管怎麼說,他的職權仍在淮南戰場。
明明知道天子曹叡此番遣兵來伐鮮卑賊酋柯比能不僅是靖安北疆、挽回潛邸之臣畢軌兵敗的威信,更有歷練秦朗與曹爽以及讓田豫經營幷州河套的深意,死皮賴臉主動請纓才被天子曹叡允許參與戰事的夏侯惠,都有進策與破襲的功績了,哪還能復求貪多?
若是反客爲主、好處都被他一人給佔盡了,這不是給自身日後的仕途添堵嘛~
故而,現今的他已然打定了主意,待歸去代郡北平邑後便寡言少語、不復參和戰事的進展。反正自己將白馬義從等三部騎兵遣回去,直接挑釁了秦朗的主將權威,不管秦朗氣量再怎麼大度,在接下來的戰事中都不會想起他了。
如此,權當自己是個看客就好了。
若是實在閒得發慌,便去觀摩田豫的臨陣指揮罷,也好裨益自身日後督兵。
而額外之喜,則是他覺得將韓龍收爲部曲之事是妥妥的!
緣由是廟堂人盡皆知天子曹叡對遼東公孫與賊吳孫權媾和十分不滿,也一直有着興大兵討伐之心,只不過是因爲牽招遺策被提及且付諸於行,這才暫緩了而已。所以也可以推斷出,日後戰事一旦開始籌謀,天子曹叡將幽州刺史王雄調任他處是必然之事。
夏侯惠可以篤定王雄從幽州離任之時,絕不會將韓龍也帶走!
一個邊陲鄙夫罷了,哪能入出身琅琊王氏的王雄之眼。
又或者說,說不定現今的王雄都不記得自身的心腹還招攬了韓龍這麼個人。
因而,夏侯惠已然可以提前欣喜的感嘆一聲——猛士如韓龍者,入我轂中乃必然也!
對,就是猛士。
在原先的歷史軌跡上,韓龍可是刺殺了柯比能的人~
能將一統漠北、稱雄漠南的鮮卑部落大人柯比能刺殺,其膽略之雄壯、心思之縝密至少勝卻千石之將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夏侯惠一行滿懷歡欣往代郡北平邑而歸時,合兵超十萬之衆的、已然從平城南下與魏軍對峙的柯比能,則是滿臉陰沉、滿腹忿恚。他方纔已然見過女婿鬱築革建遣來的信使了。
也知道自身處心積慮綢繆的後手,被魏軍察覺且被襲破了。
是的,就是被襲破。
雖說兩萬漠北鮮卑騎在魏軍的偷襲中死傷不多,約莫傷亡了三千多人,其中不乏只需休養數日便可堪臨陣的輕傷者,但鬱築革建的信使告訴他,仍願意繼續留在漠南爲他助戰的漠北騎,僅剩下了八千之數。
緣由同樣要歸根於草原之上的大聯盟統治制度。
這支應柯比能所召、人數爲兩萬騎的援兵,由漠北大小部落拼湊出來的。
各部落實力不一,在魏軍襲擊中的族衆喪損也不一。
一些族衆喪損慘重的部落頭領,覺得繼續留在漠南助戰,即使柯比能擊敗魏軍了、兌現諾言劃分牧場賜予了,自己的部落也沒有實力守住勝利的果實。
如此,還不如歸去,沒必要給他人做嫁衣。
有一些族衆喪損不多的部落首領,則是對柯比能失去了信心、看不到此戰勝利的希望。
往細了思慮,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
柯比能作爲漠南實力最強大的部落大人已然十數年了、其女婿鬱築革建的部落盤桓在洋河流域也一代人的時間了,結果呢?
竟是被魏軍潛行到了部落棲息地腹心偷襲!
且偷襲的前提,竟是發生在柯比能親率十餘萬控弦之士與魏軍相望落營對峙之下。
什麼樣的統率力,纔會讓敵軍從眼皮底下走掉猶不覺的事情發生;什麼樣的屬地控制力,纔會導致敵軍都殺跟前了方知曉?
跟隨這樣的部落大人,怎麼敢奢望迎來勝利的曙光!
漠南豐茂的水草與更適合棲息的氣候固然令人傾慕心動,但個別漠北部落首領更希望自身能活下去,所以他們也不辭而別了。
當作奇兵的後手被魏軍發覺,援兵從兩萬騎銳減爲八千
這種結果令柯比能心中倍感惆悵,但也無法指摘那些離去的漠北首領什麼,唯有在暗地裡對女婿鬱築革建咒罵不已、怒其不堪重用。
但此時並非是追究鬱築革建責任的時候,也不是前去鼓舞留下來的八千漠北騎士氣之時,而是給化解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
被魏軍偷襲之事,不可能瞞得過聚集在他身邊的衆部落首領。
死忠嫡系部落還好,他只需要強做鎮定的安撫幾聲,便可以穩定軍心了。
但同爲部落大人且還是才與他媾和沒多久的、從魏國境內叛逃出塞的步度根,就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了。
一個處理不好,後果可不是離心離德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