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功來
暮春三月,大司馬曹真薨。
天子曹叡追思其功,令曹爽嗣爵,且悉封其餘五子羲、訓、則、彥與皚皆爲列侯。
也順勢對雍涼與荊襄戰區做了調整。
因爲蜀兵就在此時出祁山了。
乃是將徵蜀護軍夏侯儒升遷鎮南將軍、假節鎮守荊襄,且令他以督促士卒守備爲上、以廣開溝渠興農桑爲主。
而原先鎮守荊襄的大將軍司馬懿,則是轉爲雍涼都督率各部抵禦。
且在廟堂計議時,有公卿聲稱當先對隴右堅壁清野,諸如城外剛種下的麥田皆一併毀了,以免戰事拖延入秋時,被蜀兵獲得了糧秣補給。
但天子曹叡不取。
緣由,是前番曹真伐蜀時消耗了太多糧秣輜重,而今歲關中很多地區都因爲大旱難以春耕,秋收後黎庶自給都不足,根本沒有多餘糧秣供應軍用。若將隴右渭水兩岸的屯田毀了,雍涼各部兵馬恐就難以爲繼了。
再者,戰事不是一兩個月就能結束的。
期間關中黎庶不免要被徵發徭役,也讓官府讓黎庶開溝渠引河水灌溉農桑之事耽擱,對春耕夏耘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故而,天子曹叡乃是先詔令雍州刺史郭淮遣兵護住隴右天水郡上邽縣以東屯田。
那裡的屯田是司馬孚早年建議,從冀州徵發五千農夫所種,也是隴右能供應趕來支援的洛陽中軍的依仗。
是的,此番洛陽中軍也被遣來了。
如前番曹真伐蜀一樣,天子曹叡再次以秦朗、夏侯獻與曹肇三人爲將,督驍騎營、中堅營與中壘營趕來隴右。
只不過,與前番不同的是,秦朗等人皆是以兵屬徵西車騎將軍張郃。
而不是直接聽令司馬懿的調度。
若是司馬懿想調動的時候,還得先下令張郃,讓其調度。
這個小細節引來了許多公卿的諫言。
皆認爲這樣會導致將帥不和,不利於司馬懿與張郃的相處,更不利於雍涼各部抵禦蜀兵入寇的戰事。
但天子曹叡讓公卿們稍安勿躁,笑顏淡淡而謂曰:“司馬公與張卿必知朕意。”
的確,司馬懿與張郃都明白天子的心意——曹叡是讓司馬懿居中調度,而讓張郃督兵在一線決策。
且天子還特地給他們轉來了一封書信。
其上附錄着去歲在天淵池時,曹真與夏侯惠對如何御蜀國的爭論言辭,然後附言曰:“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今雍涼與宛洛皆大旱,黎庶無水春耕,二卿抵蜀可不必與彼爭一時之雄。彼進則當,可扼城池、據險要,陳兵塞道,令彼不得進。待其糧儘自歸,令其自去,弗追。蜀小國耳,一州之地連年動兵,窮兵黷武不可久也,亦自滅也,無需爲念。”
這是天子曹叡第一次對前線做出了干預。
且還是指出了很明確的戰略意圖。
而在以往,他的只是決定戰事要不要打而已。
至於如何調兵遣將,怎麼打、要不要追擊等等,那都是都督自行決策的事情。
這也讓司馬懿才趕到天水郡的時候,便第一時間讓人請來了張郃計議。
他們二人也是老相識了。
因爲早在蜀兵還沒有第一次北伐之前,張郃就督兵駐守在豫州與荊州交界處的方城,和出鎮荊襄的司馬懿常有交集。
只不過,這一次會見兩人都有些尷尬。
畢竟,天子讓秦朗等人以兵屬張郃的做法,雖然有很明確的解釋,但讓不免隱隱有讓張郃提防司馬懿弄權的嫌疑。
但司馬懿爲人堅忍,在接人待物這方面很謙虛。
在張郃到來之後,老於世故的他便笑顏相迎,以一句話就化解了兩人的尷尬,“陛下知我軍中履歷不深,且雍涼各部尤善戰,便讓俊乂督領前部威之,還望俊乂務必相助。”
“都督言重矣。”
連忙行了個軍禮,張郃也很將姿態放得很低,“公乃顧命大臣,且是陛下委任的都督,末將安敢造次?若都督有所遣,末將必登鋒履刃以往。”
言罷,又加了句,“末將早年在雍涼任職,與各部將主皆頗爲熟悉,都督若有差遣或不解之處,末將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善!”
頓時,司馬懿拊掌而贊,也終於將懸着的一顆心給放下了。
因爲他根本不想與蜀兵爭長短,且對天子將洛陽中軍遣屬張郃之事,也根本不在意。
想想就知道了。
他甫一來雍涼任職,對兵將根本不熟悉,對蜀兵戰術更不熟悉。
所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他連敵我優劣都沒有來得及弄清楚呢,怎麼敢與蜀兵決死鏖戰一場呢?
軍爭非兒戲。
不僅干係到社稷存亡,更關聯着他的身家性命以及前途。
以他的秉性,自然做不出讓自己被史書記一筆“不善戰”的評語。
而今被天子囑咐的張郃,聲稱甘願爲他壓制雍涼各部的驕兵悍將,讓他能有時間熟悉軍務、慢慢的執掌全軍,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最重要的是,天子曹叡隱晦的對他們二人分權,讓他在廟堂上立於不敗之地了啊~
試問,有張郃前軍決策戰事,若是勝了,居中調度的自己能沒有功勞嗎?
而若是敗了,有張郃在前線頂着,自己的罪責也就變小了很多了
是故司馬懿是真的不介意天子曹叡的做法。
相反,他還頗爲感激。
不僅將責任先劃清了,且還戰略意圖挑明瞭,讓他本次的臨危受命,也變成了在雍涼各部中樹立權威的大好機會。
至於,天子分權的做法,會導致張郃日後將成爲他的掣肘嘛~
無需掛念。
早在蜀相諸葛亮兵圍陳倉城的時候,天子曹叡在遣張郃督洛陽南北軍前去救援的時候,就分遣武衛與虎賁充當張郃的親衛了。
如此恩寵,不難看出天子曹叡對張郃的寵信。
所以,不管有沒有今日之事,他只要任職雍涼都督一天就避不開張郃。
如此,何須介懷一時呢?
且先將此番戰事熬過去了,日後有的時間慢慢計議。
帶着這樣的想法,司馬懿在稱讚後,便拉着張郃討論起如何佈防與調度各部之事來。
而在洛陽的天子曹叡,並沒有想到自己根據曹真臨終之言做出來的調度,會讓司馬懿與張郃暗中出現了齟齬。
亦或者說,他即使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只要御蜀不敗、讓他如今傾向的“令蜀自疲”的戰略意圖達成了,底下的臣子之間相處如何,皆無關緊要。
他如今正忙着大雩,忙碌着爲各州郡無水春耕之事求雨。
且他已經將曹真臨終的那句“宗室威望式微,於社稷而言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深深的印刻在了心中。也在積極綢繆、按捺心緒慢慢等候着,待一些有可能對社稷帶來隱患的跳樑小醜出現之時,以雷霆之勢給予致命一擊。
自然,對於家國社稷而言,術只是手段,而道纔是根本。
他也不忘培養宗室大將之事。
乃是在賜封曹真諸子後,他也順勢追思了昔日隨武帝曹操開創基業的諸夏侯與曹等功勞,下詔恩榮他們的子孫,賜已然冠禮而無爵位者皆關內侯。
且還在大雩的時候,還特地召後將軍曹洪一併出席。
曹洪是如今碩果僅存的宗室大將了。
只是昔日文帝曹丕因爲一點破事想將他處死,後來在卞夫人干預之下才得以活命,但仍被奪爵廢爲民、沒收全部家資。待曹叡繼位後,爲了安撫人心纔將他的爵位恢復、還以家資並轉爲後將軍。
且此時的他已然垂垂老矣、時日無多,只能當個擺設了。
曹叡也只是想讓他當個擺設。
讓其他遠支宗室與譙沛元勳之後能明瞭他的心跡。
夏侯儒被重用了,曹洪也被恩寵了,與魏國休慼與共的爾等也應該念及起昔日武帝的隆恩、思當今魏國時艱,矢志奮發作社稷的砥柱了。
夏四月,淮南壽春。
剛剛得悉自己賜爵關內侯的夏侯惠,駐馬八公山的東麓緩坡,眺望着蜿蜒東去徐州的淮水。淮水的南岸平坦處,被陳定督領的五十騎卒正在持矛奔馬演武着衝陣。
歷經數個月的操練,原本就弓馬嫺熟的他們,已然不需要跟着騎兵曲一併訓練了。
唯一欠缺的,不過是實戰時相互配合而已。
夏侯惠的心思,就是想着如何尋個機會,讓他們先小打小鬧實戰一次。
只是這個想法很難達成。
自從上次被滿寵懲罰與告誡後,他不敢拿自己的首級來挑戰軍法,再次引兵去橫江浦找吳兵的麻煩。
而淮南一帶在張遼鎮守期間,諸多藏在山澤之間的賊寇要麼被肅清了,要麼被迫接受官府的招募,從入行伍或者被編籍落戶爲民了。
灊山那邊倒是還有一些。
他也注意到了。
原本他還想着,要不趁帶斥候趕赴舒縣一帶日常巡視、看有沒有機會找賊寇練練的時候,卻被蔣班給勸阻了。
因爲蔣班家中先前被袁術麾下兵將所迫,就是藏在灊山裡苟活的。
自然,也與那邊的賊寇頗有干係。
“將軍,彼等並非賊寇,不過是一羣不敢再相信官府的遺民罷了。”
蔣班是這麼說的。
且聲稱那羣藏在大別山脈中的黎庶,不曾外出劫掠過,且源於早年袁術的橫徵暴斂以及武帝曹操的遷徙命令的關係,不敢再相信官府能善待他們,故而聚落在山脈中開墾田畝與狩獵苟延殘喘。
以離亂人的悲慘,來請求夏侯惠莫將刀兵加諸在他們身上。
也打消了夏侯惠的念頭。
不管怎麼說,他終究非是殘暴之人。
只不過,此後他便讓蔣班負責廬江郡一帶的日常打探。
讓蔣班嘗試着接觸那些遺民,看有沒有耐不住山中寂寞的年輕人願意從軍;若遇上不相信官府的,也可以來充任他的私人部曲。
且承諾自己會以天子特賜的給事中之職,上奏廟堂請官府賜予田畝安置。
此舉算是讓蔣班爲父輩回饋遺民吧。
因爲好功業的廬江太守文欽,對近些年賊吳沒有來犯很是不耐,百無聊賴之下便時常遣斥候進入灊山刺探,打算擄掠些黎庶過來充當戰功。
如此,與其讓文欽濫殺無辜,還不如讓自己得了招撫遺民之功。
只是有時候,人們往往不撞南牆不回頭。
蔣班將他的意圖傳達了,且還苦口婆心的勸說了,但那些遺民就是不相信。
以爲灊山險要,就連昔日張遼在討陳蘭、梅成之時也只是肅清天柱山的賊寇,並沒有搜索灊山其他處的遺民爲由,斷定文欽也不會大費周章深入山澤去找他們。
殊不知,文欽已然不止一次在案牘中聲稱灊山有賊寇出沒擾民了。
對,爲了讓興兵討賊師出有名,文欽已然捏造事實將他們定入賊寇之列了。
且對於官府而言,藏在深山中的遺民不是“民”。
不管文欽如何作爲,都是無可厚非的。
“且隨他們去吧,公俊此些時日轉來合肥一帶巡視就好。”
對此,夏侯惠是這樣決定的。
讓蔣班避開糾葛,坐等那些遺民被文欽教訓了,再想起自己的好來。
且如今他的心思也不在那些遺民身上了。
自從蜀國出兵隴右後,滿寵便取消了將士的輪休,嚴令約束各部待命,以防備江東孫權興兵來犯。
蜀吳同盟,彼此策應而戰。
在蜀相諸葛亮大舉興兵出祁山之際,以江東孫權投機心理,定然不會放過洛陽中軍已然趕赴雍涼的時機。
而且,武陵郡五溪蠻的舉兵,孫權乃是調動了荊南與交州的兵馬去討叛。
在吳地的兵馬可是幾乎沒有調動,猶有興大兵犯淮南的實力。
故而,滿寵申令嚴加戒備也就不意外了。
事實上,孫權真就有了動兵的念頭。
只不過與以往一樣,他還是想着坐等蜀魏兩國的戰事焦灼了、魏國注意力皆放在雍涼那邊了,纔會動兵。在召集重臣計議之時,以夏秋之交雨水充沛之時未到,興兵猶有充足的時間爲由反覆斟酌着戰術。
這麼一拖,便到了仲秋八月。
一直待到蜀相諸葛亮罷兵歸去漢中了、魏蜀兩國戰事落幕了,他們才終於有了定論。
且戰術也很令人無語。
仍是遣人詐降。
但不知爲何,王凌竟是信了!
這也讓一直汲汲營營期待着戰功的夏侯惠,終於迎來了機會。
首訂600,比上本書多了200,謝謝大家。不過,寫書不能溫飽,老茶需要以現實工作爲主,無法多更,還請大家多諒解。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