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衛受王佑之命,開始夜以繼日四下查訪。限於梟衛的人力,鐵無環只能將精力集中在天京城中,並未向外延伸,縱使勞心勞力,也未蒐集到多少有用的線索。
不出王佑所料,京城內外的官員們,在這般高壓之下,不敢再說三道四,正面挑釁他這個辣手皇帝。但相應的,行政效率的下降也是顯而易見的,神策軍的後勤系統很快便感覺到了。
由於之前的橫徵暴斂以及莫家父子倒行逆施,燕國民間民怨沸騰,各地民變旋滅旋起。雖然這些斬木爲兵的百姓不敵燕國官兵,所謂的謀反往往等於送死。可是前仆後繼的民變,本就對燕國的民生造成嚴重影響,再加上如今官員的非暴力不合作,就更讓王佑頭大如鬥。
耿中霄也意識到情況不妙,但他也知道,王佑一時也拿不出好辦法來解決。他暗自着急,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萬一燕國無法率領南曜各國,抵抗神狸大軍的南侵,王佑的天命之子地位,都可能被動搖!
想到這裡,耿中霄陡然一驚,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下的情況,會不會是某個天命之子的候選人,或者七曜中的哪一位,在暗地裡動手腳?
他拍案而起,就想去提醒鐵無環。可是走出兩步,耿中霄卻又廢然止步。能怎麼說呢?他這個破軍星君本就是臨時頂上地位不高,更不知道其他星君在外身份。貪狼的木恩身份暴露,肯定會有其他身份作爲備選繼續用,其他人就更不必說,自己能去指認誰?再說指認了又有何用?
耿中霄頹然坐下,看來,還是隻能相信,王佑是真正的天命之子,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度過這一關了。
王佑雖然沒有明着催促鐵無環,但鐵無環心知肚明,自己這方的進展確實有些慢了。但這些時日的捕殺行動由於太過殘酷,半數以上的都殺掉了。對於剩下的活着的人,鐵無環也用盡了手腕。
拿太廟金頂和皇帝名字說事的那批官員,鐵無環相當上心,他認定了他們是突破口,便命令酷吏把五花八門的招式都往他們身上用,自己也每天都往牢裡跑,可那幫人顯然比他們預料的要嘴硬得多,血肉模糊了也不肯說。就連鐵無環自己也有點佩服,別看這些人大多是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可事到臨頭,還真能咬得住牙。也不曉得是什麼力量在支持他們。
一通折磨後就剩兩個還活着,一個神志不清。最後一個鐵無環直接讓人把他擡走了,據說還沒走出牢房就斷了氣。至於剩下的兩個人,鐵無環着實有些氣結。
鐵無環喘口氣的空隙,耿中霄來了牢房。
“耿將軍。”鐵無環先行了禮。
耿中霄作揖:“鐵大統領。”
晦暗的燭臺閃爍着光,兩個人在桌邊落座。
“如何?”耿中霄問。
鐵無環搖頭,直言:“只查出這些人原本關係一般,在太廟一事後相互往來頻繁。”他頓了頓,又道:“這還是梟衛自己查出來的……審到這個程度,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真是想試着反抗陛下;二是他們知道自己牽連的事情講了和不講都是一樣的下場。”
“鐵將軍,此事的關鍵,恐怕還在於他們背後是誰在指使。”耿中霄道。
“鄙人和耿將軍所想一致。”鐵無環點頭。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後,鐵無環開口道:“我現在已經對這些人不抱希望了,讓梟衛幾人一隊用我們的法子去查,這當然要比從本人口中問出線索要耗時間多了,不過……我定會迅速給陛下一個交代。”
鐵無環一面說,一面還是不甘。
就在此時,一名梟衛闖了進來,稱一名新的梟衛不服命令,私自脫離隊伍不說,還帶人去了太廟金頂,結果和在那兒駐守的神策軍起了衝突。鐵無環和耿中霄聞言,對視一眼,前者發話道:“派人去把他捉回梟衛府!”
鐵無環轉過頭對耿中霄賠不是:“耿將軍,我管教不周,讓將軍見笑了。待鬧事之人被捉回來,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一定會給將軍一個交代。”
耿中霄聽的出鐵無環有心護着手下,他倒不太關心這個,反而好奇梟衛出於何事去太廟金頂,便答道:“我同你一道過去,如若是誤會一場,我也好安撫神策軍的將士。”
鐵無環點頭,二人一道起身前去梟衛府。待黃昏降臨,幾名被捆住雙手的梟衛被押了進來。其中一人率先走了進來,被勒令低着頭,但氣勢不減。
鐵無環問道:“你是何人,爲何不服命令?”
鐵無環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憑藉聲音,他能夠聽出這是王佑登基之後爲擴充梟衛隊伍而招攬的新人。
“屬下未曾不服命令。”這人答道。
“大膽!”鐵無環拍案斥責道,“你一是擅自脫離隊伍,二是硬闖被勒令不許靠近的太廟,三是與神策軍發生衝突,這三條的哪一條是梟衛的規矩!”
“大統領,梟衛的規矩,是爲陛下分憂,眼下,是查出在天京城內作亂之人。”
鐵無環一驚,這梟衛似乎胸有成竹啊!難道他真的查到了什麼?
“說得好聽,那你可有查出什麼?”
那人擡起頭,極薄的嘴脣尤爲引人注目,他的臉上有一道血痕,看樣子是在與神策軍衝突之時掛了彩。他直視着鐵無環,看了一眼耿中霄,問:“我能說麼?”
耿中霄不動聲色。
鐵無環道:“你說便是。”
“太廟金頂並非是被雷擊所毀,而是有人刻意爲之。”
這人雙眼閃着光,說的極快,口氣之中又有幾分傲慢,一副想要邀功卻又在極力壓制的模樣。
鐵無環微怔,急問:“你可有證據。”
那人晃了晃肩膀,暗示自己還被捆着。
“鬆綁。”鐵無環下令。
他活動了一下雙手,在鐵無環催促的目光之中,從懷裡掏出一張裹成團的手帕,將它展開,一抔土赫然出現在衆人眼前,留心一看,裡頭有一些黃色的小顆粒。
“這是屬下在金頂損傷處附近找到的。屬下膽敢斷定,這些小顆粒是來自西域的一種火藥,十分稀有,在適當的距離進行射擊,可使被擊之物爆炸起火。”
他的語速很快,似乎有些激動。
鐵無環離開座位,走近他,捏起一小撮土,細細打量。那人見此,開口道:“我可給大統領示範。”
鐵無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把人盯的不自在,方纔離遠了些。
“這抔土裡頭只有零星的火藥,但是屬下力氣極大,仍能讓它發揮出一點作用。”說罷,這人在半空之中甩着自己的手臂,衆人皆離他遠了一些。
“啊!”那人大喝一聲,將那掊土大力甩在地上。
“砰——!”
土在地上炸開,煙霧升騰。
鐵無環和耿中霄率先從呆愣的數人之中回神。
鐵無環問:“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姓雷,名星亮。出生於海上,年幼之時曾在輾轉於各個商船務工,十五歲上了岸,在燕國境內四處遊歷混口飯吃,神狸南下之後跟隨難民往南邊走,到了天京城,之後便加入了梟衛。”
雷星亮爽快地自報家門,至於這些經歷是真是假,鐵無環之後也能查出來。
“你怎會想到去調查此事?”鐵無環問。
“屬下見統領每天拷問,便先預設此事乃是人爲,那麼雷雨之夜,如何點火?恰好屬下在船上時,曾見過有西域的幻術師,用這種火藥表演。抱着這個念頭刻意去找,才找到了這點證據。”
鐵無環聞言,陷入了思索之中,不時擡眼打量眼前的年輕人。
耿中霄這是起身,對鐵無環道:“大統領,看來此事確實是誤會一樁了,既然如此,耿某人先行離去。”
這件事情對鐵無環而言是個很好的進展,而後也會做相應的部署,耿中霄不便多留。
鐵無環心下了然,道:“耿將軍慢走,此事我向您保證,下不爲例。咱們梟衛和神策軍,都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該當緊密團結纔是。”
耿中霄朝雷星亮深深看一眼,這才離去。
耿中霄走後,鐵無環遣走房中的人,獨留雷星亮一人。
鐵無環問:“你對此事,可還有什麼想法?”
雷星亮搖頭,鐵無環有些失望,道:“梟衛的任務是將幕後之人揪出來,太廟金頂雖是肯定被人爲所毀,若是沒有任何線索指向是何人所爲,那麼於我們梟衛而言,當下的局勢便沒有任何改變。”
“屬下另有想法,但僅僅是推斷所得,暫時並沒有什麼證據。”
鐵無環冷笑一聲:“我們梟衛,只需要目標,不需要證據!你說!”
鐵無環的態度感染了雷星亮,他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他稍作停頓,便道:“屬下認爲,應仔細盤查當日在太廟看守之人,神策軍是在出事之後被陛下派去太廟金頂,原先在那裡的守衛值得懷疑。他們當真看見了閃電擊中金頂還是在爆炸聲發出之後,斷言是閃電將金頂擊中,抑或是……”
“他們原本就準備好了這份說辭。”鐵無環接上。
“大統領明鑑。”
鐵無環沉默了半晌,開口道:“你此番有功,若是能一鼓作氣將幕後黑手查出,我定會有重賞。”
“多謝大統領。”
“你先下去,同你今日帶走那幾人去訓練場舉石至天明,別抱怨,我總要給神策軍一個交代。不過,這個案子我交給你查,需要什麼人力物力,你直接向我申請!明日一早,去查清楚那晚留守太廟的究竟是何人,但先不要急着捉人,先確認誰的嫌疑最大,再查這人的背景和與之經常來往的人和事。”
雷星亮大喜領命,這顯然是升官的兆頭啊!不過,他又有些糾結:“大統領,當真要處罰我們?”
“當真,梟衛的紀律絕不可侵犯。你要記住,梟衛在能力之上,更需要的是忠誠!”鐵無環面色嚴肅。
雷星亮俯首作揖,退了出去。
次日,雷星亮幾人當衆受罰,神策軍那邊,聽說也處罰了和梟衛起衝突的幾名將士。消息傳向南曜諸國,傳到齊國都城臨淄。齊國的大臣們當笑話一樣聽了,一人說道:“燕皇登基之後,手下便只擁有神策軍和梟衛兩股力量,如今他們起了衝突,看來燕國的新朝廷比我們所設想的還要混亂。”
大臣望向齊遨宇,原本不打算參與其中的太子露出淺笑,回說:“大人說的極是。”他稍等了一會兒,便起身道別:“這些時日總是覺得睏乏,諸位大人先聊着,我先行一步。”
齊遨宇溜了出來,回到寢殿,房中的暗衛已等待許久。
齊遨宇皺着眉頭問道:“天京城那邊的情況如何?梟衛和神策軍爲何會在太廟發生衝突?”
“並無異樣。我們的人回報,那隊梟衛是新人,嫌任務枯燥便在指定的任務區域轉悠,怕是消磨時間。結果撞上了巡視的神策軍,一來二去起了衝突。”暗衛將蒐集到的情報一一陳述。
齊遨宇皺眉,道:“看來只是小打小鬧罷了……不過,你讓我們的人謹慎行事。”
“太子若是不放心……”暗衛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齊遨宇搖頭,道:“這也太沉不住氣了,況且此時若是死了人,只會打草驚蛇,讓燕皇和他那條好狗,抓到我們的蹤跡。不要輕舉妄動。”
暗衛連忙稱是,他又問:“太子可還有什麼吩咐?”
“且看王佑那方會有什麼動靜再說吧。”齊遨宇道。
齊遨宇近日以來,心思更多放在了邊境上,神狸的動作越發頻繁。如若多狸舉兵南下,齊國也定會派兵,到時候他鐵定要和王佑合作……
齊遨宇思索着,窗外太陽西沉,他的房間還未點亮燭光,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身影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