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盈寢宮內。
劉威揚望着眼前諸般陳設,眼前彷彿又出現了愛妻青春活潑的模樣,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容。
十八年來劉威揚以鐵腕手段治國,哪怕民窮財盡也要供養強兵,於官吏更是動輒殺戮。朝堂衆卿印象中九六的天子永遠是面色如鐵神情嚴肅,也只有在這裡,這位大燕帝王纔會露出身爲“人”的那一面。
手指在牀頭輕輕撫着,口內低聲唸叨:“愛妃,用不了多久,朕就能爲你復仇了。十八年的等待,今日終於有了結果,該是和那些賊子做個了斷之時。等到這場雪一停,朕就讓他們把哈梵的首級取來,放到宮中來祭愛妃。之後再讓我們的兒子執掌大燕,我就可以每天在這裡陪你,你歡喜不歡喜?”
劉威揚自言自語,講述着自己對於荼盈的思念,以及對未來的展望。他自己也知,十八年間雖然勤政但並不愛民,事實上大燕的國是日非江河日下,百姓日漸貧苦,財力也逐漸匱乏。民間四處揭竿而起,固然不成氣候,但依舊旋滅旋起,歸根到底,都是自己濫用民力,以天下養兵所致。只是爲了復仇,他不惜犧牲一切,大燕江山百姓議論以及個人名聲,全都可以犧牲。是以固然心頭雪亮,卻從不曾改變過半點。
只是其本性終究不是個暴虐之主,人又極爲聰明。眼看江山在自己手中一日壞過一日,百姓也越發憎恨朝廷,心中痛苦不足爲外人道,全靠復仇信念支撐。如今眼看復仇在望,心中反倒越發無所適從。不知復仇成功之後怎麼面對百姓,死後又怎麼面對祖宗。只能寄希望於宸瑞登基後革除弊病重整山河,所有的罵名自己來承擔,讓他落個賢君名號中興之主,自己縱然是死也沒什麼遺憾。
自從荼盈死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本就是一個名爲劉威揚的軀殼而已,生死於己已經沒什麼在意,只希望能早點看到哈梵等人的人頭,把宸瑞推上寶座,就再沒有遺憾。
就在這時,王景輕輕敲響了房門。
劉威揚於荼盈宮中沉思之時,一般情況下沒人敢來打擾。哪怕王景這種最受信任的總管,也不敢隨意打擾。何況王景素知進退,如此行爲必有緣故。劉威揚並沒有發作,而是向外看了一眼,輕咳一聲:“有事?”
“陛下,皇后娘娘求見。”
“你沒跟她說,朕在這裡?”
“奴婢說過了。只是……皇后娘娘還是要見陛下。”
“讓她到御書房候着!”
劉威揚眉頭微微一皺,莫華妝這個女人雖然既愚蠢又令自己厭惡,但至少也做了這麼多年皇后,起碼的道理還是懂的。這些年她從不主動來荼盈寢宮,便是和自己保持的默契所在。雙方各自留出退路,彼此才能和睦相處。今日這等行爲,等於侵入自己的領地,不像她的作爲,這樣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這裡屬於自己最後的淨土,自然容不得莫華妝踐踏。劉威揚沉思片刻,豁然起身向外走去,不管莫華妝所爲何來,總得見上一面,看看她到底發得什麼瘋?
御書房內。
莫華妝與劉威揚對面而坐,彼此無言。二人之間放着四碟糕點,精緻誘人,一看即知必屬上方珍味。莫華妝從荼盈寢宮被趕到這裡,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見面之後劉威揚又不肯說話,讓她越發氣上加氣。但是爲了兒子,她只能強壓着怒火說道:“陛下,這幾樣糕點乃是陛下最愛吃的,只是點心房的奴僕太過蠢笨,怎麼做都不對陛下口味。臣妾今日特意親自去做了,保準和陛下的味,請陛下嚐嚐看。”
劉威揚並沒有動那些糕點,而是朝莫華妝看了一眼:“梓潼親自做糕點給朕吃?這倒是讓朕有些難以相信,宮中這許多事物皆賴梓潼操持,每日勞心勞力,何以今日這般悠閒?”
“侍奉陛下亦是臣妾本分,這些乃是分內之責。”
“梓潼過謙了。這些事情自有太監宮娥去做,何勞梓潼動手?你身佩鳳綬統帶六宮,理應替朕處置好後宮之事,這些小事就不勞你費心了。再說這些東西乃是朕少年時喜好之物,如今時過境遷,朕早已經不愛吃了。”
不愛吃了?
莫華妝的心頭火瞬間燒到了頭頂,若不是拼命控制自己,只怕已經要大聲吵鬧起來。自己以堂堂皇后之尊親自下廚製作糕點,就這麼一句不愛吃了就給打發了?難道在他眼裡,自己的心血就這麼不值錢?你到底是不愛吃?還是怕有毒?
不能喊!不能與他爭吵!
心裡反覆提醒着自己控制情緒,不管這對自己來說有多難依舊要拼命控制着,不讓自己發作。莫華妝偷眼看着劉威揚,發現這個男人變得是如此陌生,乃至讓自己不禁懷疑,眼前這男人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孩子的父親?
或許當初那個丈夫早在十八年間就已經死去,如今活在眼前的,只是個名爲劉威揚的大燕皇帝。自己應該把他當成帝王而不是夫君,這樣行事或許會好過一些。
她深吸一口氣,儘量把語氣放平和:“陛下。臣妾聽聞天水塞大捷,草原又遭雪災?”
“不錯。梓潼的消息倒也靈通,這奏報朕也剛剛知道不久,你就已經聽說了,果然稱得上耳聰目明。”
莫華妝強行裝作未解劉威揚話中貶損,自顧說道:“此番我軍大勝,實乃陛下天威所佑,臣妾要代神策軍將士先謝過陛下保佑呢。”
“沙場決勝,全靠將士用命。若是朕的天威真那麼管用,就不會有當年的無定城之敗。如今前線勝負未分,梓潼要來道喜,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莫華妝輕咬下脣,隨後又擠出個笑容:“陛下既然說道前線將士用命,但不知準備給他們什麼嘉獎?”
“哦?梓潼今日前來,就是爲了給將士們討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