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是時候啓程回營地了。”
託婭在旁觀察,見火候已經差不多,便出言提醒。
哈梵私下裡提醒過託婭,多狸的年紀和性別是最大硬傷,她不能和部下離得太遠,也不能距離太近。作爲多狸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忠九六誠的護衛,她必須隨時維護多狸的威權,確保她可以完全統治這股勢力。
多狸點點頭,又對大悌鬼王道:“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只要你們對我神狸忠誠,神狸就允許你們來此通商,也會保證你的安全。不管是誰破壞了通商,我都會施以懲戒!”
“多謝大巫。在下告辭。”
“草原的夜非常危險,你們確定要連夜趕路?”
“鬼不收是羣連陰曹地府都不願意收容的怪物,黑夜是我們的朋友。”
“嗯。”多狸簡單地應了聲,對衆首領說道:“餘下的珍寶,你們領去獎賞將士們吧!大悌鬼王怪笑幾聲,隨後打了幾聲呼哨,所有的鬼不收成員乘跨坐騎,隨着他向谷口而去。
等到鬼不收消失,多狸才吩咐道:“回營地,準備宴席!”
她的鎖鏈在夜色之中,閃着寒光,而她的面龐,在月光底下熠熠生輝。
祭臺的篝火被熄滅,巴特爾山谷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多狸回到營地時,蘇利耶已在營地外等候多時,一見多狸和託婭,當即迎了上去。“宴席早已備好,哈梵聖巫已經等候多時。”
託婭調轉馬頭,對部落首領們說道:“宴席已經準備妥當,讓所有兒郎吃個痛快吧!”
營地內曲聲大作,篝火熊熊。草原之上的宴會永遠是簡單實惠,牛羊牲畜被放在火堆上烤,再配上青稞酒,就是廣大士兵最大的享受。
多狸等首領其實也沒好到哪去,南曜的精良飲食草原無從烹飪,倒是通過商道買來的好酒,可以讓這些好酒喜飲的頭領喝個痛快。
哈梵的酒量本宏,素來有千杯不醉之稱。可是今天只喝了幾杯酒,就搖頭道:“草原有了新的大巫,酒宴也該有新的主人,我先走了。”隨後起身,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頭領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清頭腦卻又沒人敢問,藏羚部落首領其各其舉杯對多狸道:“頭狼在族羣裡最爲強壯,王者自然也該天下無雙。大巫的武藝和法術我們都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酒量如何?”
多狸並不矯情,舉起酒杯道:“酒量如何,一試便知。”隨後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心思卻壓根沒在酒上。父親的反常讓她心頭惴惴,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但是自己既然要統領羣雄,該敷衍的場面不能落下,只好強裝無事酒來杯幹。直到除了託婭以外的首領全都被喝躺下,她纔對託婭道:“我回帳看看。”
託婭看看那些醉成一灘泥的頭人,點頭:“這裡交給我便是。”
多狸來到了哈梵的帳前,撩開簾子的那一剎,便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她心中一緊,闖入帳中,喊道:“父親!”
帳篷內,哈梵躺在榻上,頭伸在榻外,正不住地咳嗽,地上已有一灘血跡。多狸一見,臉色大變,衝到哈梵榻前,輕撫着他的背,擔憂地問:“父親的病情又加重了?”
哈梵咳嗽着,說不出話,只能不住地擺手,而他那支幹枯的手,此時藏在袖中。
“我這就去叫巫醫!”多狸起身。
“用不着。”哈梵拉住多狸的手,制止道。
“不,你必須讓巫醫看看。”多狸嚴聲拒絕。
她拿開哈梵的手,走到帳外,喊道:“傳巫醫!”
雖然是宴會,但是該有的戒備自然不會鬆懈,郎中也不會像士兵那樣狂飲。一聲令下,郎中須臾即到。
哈梵閉着眼,呼吸極輕。他的一隻胳臂赤裸地伸向外,脈搏處,巫醫的掌心置於其上,綠色的霧氣在這個間隔之中緩慢的漂移着。多狸站在巫醫的身後,眼中的擔憂相比之前,又濃了幾分。
綠色的霧氣逐漸隱去,巫醫收回手,嘆息。多狸忙問:“父親的身體雖然一直不好,但也不會突然變成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多狸大巫——”巫醫似乎難以開口,但他心知拗不過多狸,只能據實回奏:“巫師之首傳承之時,先一代的大巫施展的並不是簡單的精血之術,而是將一身修行輸送給下一代巫師。”
多狸驟驚!
“當然,傳授之時多寡隨心,有的大巫只象徵性傳一點,自己保持神通,結果導致草原幾代大巫法力平平,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哈梵大巫本就被頑疾糾纏多年,全靠巫法神通支撐。如今他把自己的修行給了您,所以就是這個樣子。我的法力有限,恐怕也只能拖延時日,沒法讓大巫痊癒。”
多狸走過去,握着哈梵乾枯的手在臉上婆娑,雙眼發紅,自責道:“……是我害了父親……”她看着那猶如枯木的手,失聲垂淚。
巫醫一見多狸哭泣,忙安慰道:“大巫莫要責備自己,我等清楚多狸大巫的孝心,如若你知曉內情肯定會拒絕,所以纔對你隱瞞……”
“女兒……”哈梵微弱的聲音響起。
慌張的巫醫和低頭垂淚的多狸一齊看向了他。多狸一時驚喜,驚聲叫道:“父親!你醒了!感覺好些了麼?”
哈梵稍稍張開嘴,沒來得及說話就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多狸輕拍他的背,喚着:“父親。”
她的聲音還帶着哭腔,哈梵緩了緩,完好的手撫上多狸的臉:“不要哭,父親心疼。”
多狸捉住哈梵的手,止住了啜泣,片刻之後,她吩咐巫醫:“我陪着父親,你先下去吧。”
巫醫躬身走出營帳。哈梵滿臉倦色,此時只強撐着。多狸把他的手放回被褥裡,捏好被角,輕聲說:“睡吧,父親。”
哈梵合上眼,卻問:“宴席如何了?”
“託婭和蘇利耶他們在那兒,放心吧。”
哈梵點頭,低聲呢喃道:“殺了那個巫醫。”
“父親,您說什麼?”
“你剛纔不該讓他離開的……我的身體是個秘密,不能讓那些人知道……答應我,殺了他!”
多狸心中不忍但又無法拒絕,只能不停點頭。父親那瘦削、佈滿皺紋的臉刺痛着她的神經,她突然意識到必須加快南侵的進程。不然,哈梵或許看不到那一天了……
就在她由擔憂和愧疚變得焦躁之時,一股陌生的氣息逼近了營帳。
她偏過頭盯着營帳的入口,轉瞬間,她擋在哈梵的榻前,眼中是嗜血的殺意。營帳的簾子被掀開,露出了一張男人的臉,他正要踏入營帳,卻被多狸的殺氣生生逼退。
“多狸大巫,快快住手,我是木恩啊。”
木恩乃是草原上有名的大商人,他在南曜有着極深的根基,即便是兩下敵對邊關封鎖的狀態下,也能成功搞到商品交易。草原物產匱乏,尤其糧食以及日用品方面,急需南曜貨物供應。
劉威揚雖然沒對神狸用兵,但實行了封鎖制度,普通的走私價格昂貴數量也少,根本滿足不了神狸那麼多人的開支。只有木恩能及時搞來大筆物資穩定神狸民心,即便是哈梵對他都禮讓三分,因此也不怕多狸。
他說話間已經走入先是笑着恭喜多狸成爲薩滿大巫,之後他一直看着榻上的哈梵,探究的目光令多狸有些惱怒。在多狸開口責難之前,木恩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大巫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妙啊。”
多狸沒有答話。
木恩刻意忽略多狸不耐煩的表情,繼續說:“斗膽一問,哈梵大巫可是因加冕儀式法力喪失嚴重才變成這樣?”
多狸凜冽的視線掃向他,木恩圓臉上掛着笑,並不爲所動。半晌,多狸發出一聲冷笑,譏諷道:“木大商人真是無事不曉啊。”
木恩還想跟一句什麼,但多狸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鎖鏈,鏈條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裡,他立馬看了過去,看到鏈條上隱約透出的冰色,微驚。他再擡眼,見多狸的雙目已經透出絲絲狠辣,他忙改說正事:“大巫,我此次前來是爲神狸與鬼不收的交易一事。”
多狸將雙手負於身後,“這筆交易是你牽線,現在有何話可說?”
“我這不是剛聽說麼,那幫人和墨門的人結了仇,還交了手?真是的,墨門中人有仇必報,他們居然殺墨門武者,就不怕給神狸帶來災禍?”
“我神狸從不懼怕墨門,談不到災禍與否。不過你倒是要小心些,墨門的人最恨勾結外族之人,如果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有些麻煩。”
“是啊。所以我就是來問問,墨門可有什麼動作?”
“暫時未知。”多狸對此顯得有些冷漠。
木恩點點頭,“沒動作就好。交易的事放在我身上,墨門這邊就得有勞神狸好漢多費心,告辭了。”
“等等。”多狸叫停他。
木恩沒有說話,好整以暇地看着多狸。
多狸冷笑道:“隨隨便便就進我族大巫的寢帳,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木恩打了個哈哈,道:“是是,木某在海上自由慣了,一時忘了禮數,確實逾矩了。”
多狸眼神一凝,這木恩,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她手中冰血鏈驟然放光,一道光芒射出,正中木恩左臂,那裡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血骷髏。
木恩一陣劇痛,愕然叫道:“多狸大巫,這……”
多狸卻笑了起來:“哎呀,我在草原上自由慣了,這條鎖鏈又是新得的,失手了!”
木恩艱難地笑了笑,這回沒再說話,捂着流血的胳臂,躬身離去。多狸在他背後說道:“如果你能找到治療我父親的靈藥,我會允許你再次進入這裡,否則……後果自負。”
木恩一語未發,走出營帳好遠,纔看了看手上的血骷髏,自語道:“西曜血巫的聖器……有意思!”隨後伸手一抹,骷髏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