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宸英這一路人馬有百多騎,單純從人數看並不算少,可是比起這片廣袤森林就顯得微不足道。一旦分散行動,就如泥牛入海,高大的林木形成天然遮蔽,把騎兵分散開來,加上森林內視線受影響,互相之間很難照應。以劉宸英的膽小謹慎本不敢如此安排,可是獻祥瑞對他的吸引力太強,讓這位一向膽小怕事的太子也無法保持冷靜。
平日裡疏於騎射的劉宸英配上他那匹養廢的馬,再加上那身盔甲,根本就不適合在林地行動。兩旁樹枝掛住甲葉,讓他行動變得很是困難。而且那盔甲響動足以嚇跑任何野獸,肯留下來的肯定是惡獸,絕非麋鹿。
張素素皺了皺眉,喚道:“殿下,不要太過心急!”可是劉宸英已經不顧一切拼命催動腳力,張素素只好跟在他身後,幾名家將隨行。楊陌與王佑對視一眼,雙雙苦笑,也緊隨其後。
一隊人馬追出許久不見麋鹿,只聞聲聲怪叫。
劉宸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陌道:“這隻麋鹿可能是失了羣,也可能是受了傷,總之本不該出現於此,在這裡純屬意外。它現在肯定非常緊張……”
“然後呢?”劉宸英素以儒雅形象示人,可是如今卻有些氣急敗壞。不知是急於找到麋鹿,還是因爲那一身盔甲壓得他呼吸困難,恨不得早點捉到麋鹿回去,所以顧不上風度。
楊陌心道:現在?現在只要不是頭傻鹿,肯定在拼命的逃。不過這頭麋鹿確實也不算太聰明,這種時候拼命嘶叫,顯然是希望得到族羣的救護,卻不曾考慮過可能導致其他同伴傷亡。再說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這一帶根本就沒有其他麋鹿,這頭離羣麋鹿這樣叫下去,被捉就是個時間問題。只不過太子的態度讓楊陌不高興,所以也就懶得回答。
王佑對太子輕笑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待臣將那逃跑的麋鹿趕回來。”
劉宸英見王佑答應去捉麋鹿,心頭狂喜。梟衛小統領幫自己獻祥瑞,這可是一記妙手。然則他隨即又覺得應該趁熱打鐵,拉近與王佑的關係,當下說道:
“王統領,行獵之事,追逐爭奪纔是樂事,你我便比試比試,看誰先射到這頭四不像!”說罷,便搶先衝了出去。顯然是準備製造彼此之間甚爲相得的現象,哪怕王佑不是這麼想,只要消息傳開,也沒了其他選擇。終究是和顧世維學了十幾年本領的人,雖然志大才疏,但起碼的權術手段並不欠缺。
只是太子顯然過高估計了自己的騎術,又低估了道路的惡劣情況。跑了不出半里,他那匹坐騎突然馬失前蹄,坐騎跌倒,劉宸英坐不穩雕鞍,驚叫一聲就向下摔去。王佑不敢怠慢,連忙飛身而起,凌空飛躍。與此同時楊陌也已經趕上來,兩人同時凌空掠出,一左一右接住劉宸英的身軀,三人幾乎同時跌倒在地。
這兩人一身武藝都是當世一流,接住一個馬失前蹄之人不算爲難。可是劉宸英這三層甲冑分量太過沉重,兩人就覺得像是被流星錘在身上砸了一下,半邊身體發麻,王佑的胳膊更是一陣劇痛,卻是被劉宸英的護肩劃破了手臂。
劉宸英本人倒是沒受什麼傷,只是看着那匹馬發呆。要知,那匹馬是他心愛之物,如今馬突然跌倒至今不起,看情形多半受了重傷。不管日後恢復程度如何,受過傷的馬都不能供太子騎乘。一想到既未能獵到麋鹿,又要和愛馬就此分別,讓劉宸英心中難過,全忘了權謀手段,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張素素這時也領着家將趕到,見王佑受傷剛要開口,卻看到王佑朝自己搖了搖頭。劉宸英這時還傻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張素素心思電轉,來到太子身邊,下馬耳語:“不能讓瑞獸跑了。妾身讓王佑去抓麋鹿,我在後監視,免得他搞鬼,讓夫君獻不成祥瑞。”
劉宸英揮揮手,表示一切由妻子做主。他現在心思都在馬上,根本沒精神考慮其他。張素素飛身上馬,朝王佑使個眼色:“小統領,有勞你去捉麋鹿。楊少俠,請你留在這裡保護太子。”
王佑依令飛馬而行,張素素又朝幾個家將丟個眼色,示意幾人護住太子,自己的打馬如飛向前奔去。行不多遠,就見王佑在前等待。張素素微微一笑,從馬上跳下,牽着坐騎一路走到王佑身邊,從懷中取出自己的絲巾手帕,爲王佑包紮傷口。
二人近在咫尺,張素素身上脂粉香味直衝王佑鼻端,讓他心神搖曳頭腦一片模糊,渾不知自己在何處,更不知心在何方。張素素包紮的很是認真,纖手劃過王佑的皮膚,讓他心頭陣陣麻癢。
不知過了多久,張素素終於停止包紮,朝王佑一笑,低聲道:“我們該去找麋鹿了。”隨手飛身上馬,打馬而行。王佑看着手上的那條絲巾帕,看着太子妃英氣迫人的背影,那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端心田,似乎永不消散。他嘆了口氣,也飛身上馬,策馬追上去。
而背對着王佑的太子妃,這時卻在回想方纔的大膽接觸,面露赧色,心頭狂跳不止。搞不清楚自己此時究竟是獵手還是獵物。明明是要去獵麋鹿的,可爲什麼自己的心先迷路了?
張素素和王佑不知不覺地並駕齊驅,王佑側目看向一片雪白的恢弘山林,一片雪白之中,只有幾道馬蹄印,延伸向遠方。
張素素喃喃道:“如此靜謐,宛若仙境。俗世的身份地位,當真那麼重要嗎?”
言罷,眼簾微垂,嫵媚動人,餘光看着身邊策馬緩行王佑。王佑佯裝不察,指着一旁一掠而過的陰影,輕笑道:“有狍子。”
張素素嫣然一笑。在王佑驚訝的目光中,張弓搭箭如行雲流水,一箭射出,釘在那狍子面前的樹木上,狍子驚覺擡頭,一時間佇立不動,張素素緊接着抽箭搭弦,又是一箭,直穿那狍子四蹄而出。她雖然會騎馬,卻不善於射箭,這一箭卻是無功。
王佑看着那應聲倒地的狍子,愣了半響,剛準備前去查看,卻被張素素輕笑着攔下:“傻狍子,取它性命作甚。”
王佑心中也升不起殺伐念頭,點頭道:“確實沒必要傷它。”
有一陣寒風掠過,王佑擡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空中又浮現出大片烏雲遮蔽了陽光,風中再次出現雪花。
王佑皺眉道:“又要下雪了……”
忽然,王佑眼神一凝,樹木上搖搖欲墜的積雪,轟然而落,太子妃馬匹受驚,嘶鳴起來,張素素一時驚慌,眼看着就要跌落下馬,張素素緊緊閉上了眼。
只感到有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腰。
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王佑一把摟在懷中,側坐在王佑馬上。那少年一雙烏黑瞳孔,正滿是擔憂的盯着自己。
“沒受傷吧?”
“啊……嗯……”
王佑深吸了一口氣,驟然滿口滿心都是張素素身上的香氣。他楞了一會兒,才發覺眼下的情況,有些尷尬地別開眼光。
手卻仍然摟着張素素的肩。
風變成了白色。
二人沉默不語,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誰也不進,誰也不退,就好像誰先打破了這份沉默,就要回到那天水塞的明爭暗鬥之中,就要重新戴上太子妃和梟衛統領各自的面具,只有馬兒始終踏步行走在高大的密林之中,除了白茫茫一片,已經看不見任何雜質。
張素素倚在王佑的懷裡,看着天空,落下越來越多的雪花,遮蔽了視野。
有那麼一剎那,大燕太子妃忽然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