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十三部落此時在祭臺周圍相互問候,其各其和血雉部落首領齊齊哈竊竊私語,目光不是瞥向鬼不收一衆。見面色慘白的哈梵走下祭臺,兩人立馬拉開距離。聚集在臺下的草原精銳們自覺爲哈梵讓出道路。
哈梵在施展過秘術之後,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虛弱。可是目光依舊銳利,加上多年積威人不敢犯。齊齊哈將目光移向祭臺之上多狸,只看一眼女子稚嫩的側臉,便失望地移開了視線。
蘇利耶攙扶着哈梵上了篷車,兩名熊衛驅車,其餘熊衛策馬緊隨其後。血雉部落首領齊齊哈帶領部落精銳目送承載哈梵的篷車使出巴特爾山谷,半晌,纔對部下下令道:“緊隨哈梵大巫,前往大營!”
蘇利耶聽聞後方傳來的震動之聲,從篷車的小窗之中探出頭,復又收回身子,對哈梵說道:“血雉部落首領跟隨我們出山谷了,他似乎不服多狸大巫。”
哈梵疲憊地點頭:“我知道了。”
蘇利耶見哈梵閉着眼睛,雙脣卻在發顫,猶豫了一會兒,素來沉默寡言的他還是擔憂地詢問:“您的身體不要緊吧。”
哈梵搖頭,顯然沒了回答的力氣。
蘇利耶焦急地說道:“我這就派人快馬回營,命胡醫備好藥。”他說着就要掀開篷車的車簾,但被哈梵的一聲“不用”制止。常年聽命於哈梵的蘇利耶下意識回座,見哈梵已經睜開了眼,他直視這雙滿是倦意的眼睛,勸說道:“多狸年幼德薄不足服衆,還得您穩定局面,千萬保重身體。”
哈梵聞言無奈地嘆氣,伸出了藏在繡袍之中的左手。那支手幹如枯木,蘇利耶見狀,面色大變,驚駭地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哈梵輕聲道:“別吵。我的一身修爲大半傳給了多狸,如今的我已經接近油盡燈枯,縱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也比普通的巫師強不了多少。只能靠一個空架子唬人。至於這個架子能唬多久,我又能撐多久,只有老天知道。今後多狸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再有……就是你們。”
“大巫放心,我等必盡忠報效。”蘇利耶語聲哽咽雙眼泛紅,哈梵卻已經顯得很是疲憊,閉上雙眼養神不再說話。半個時辰的車程,偌大的篷車之中,只能聽見哈梵的呼吸聲。抵達大軍宿營地之時,隨着車身一滯,哈梵緩緩地睜開雙眼,見蘇利耶已經恢復成平日裡面無表情的模樣,甚爲滿意。
哈梵在蘇利耶的攙扶下走下篷車,齊齊哈的人馬隨後趕來,齊齊哈飛身下馬,直奔哈梵走來,邊走邊道:“大巫,我有話——”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哈梵身旁的蘇利耶,“想要私下向請教。”
哈梵點點頭:“我願意爲齊齊哈頭領解惑。”隨後朝一個熊衛使了眼色,那名熊衛上前攙扶着哈梵走入營帳,齊齊哈緊隨其後。
大帳中,哈梵坐於胡牀之上,面前的烤火盆發出的熱氣讓他的面龐發紅。他面色平靜,帳中氣氛卻有些凝重。
哈梵勉強鼓起中氣說道:“齊齊哈,部落從分散走向聯合,再艱難地磨合,已經耗費了太多的時光,我希望今後大家應該親如一家,不要再做無謂的爭鬥。”
齊齊哈打斷哈梵:“大巫放心!殺南曜人,血雉部落絕對衝在最前頭!”
哈梵看看齊齊哈:“你找本巫,所爲何事?”
“大巫知道,我是個粗人有什麼說什麼,如果說錯了,大巫別見怪。我不明白,今天是我們神狸的大典,爲什麼讓南曜人蔘加。”
哈梵冷哼一聲:“你認爲鬼不收那幾個人能威脅到我們?”
“當然不!我一個人就能殺光他們!我只是不明白,他們有什麼資格參加這樣的大典。再說這些人鬼鬼祟祟不能信任,萬一他們出賣咱們,又該怎麼辦?這是不是多狸大巫的意思?她是不是還在說那些學習南曜的話?”
哈梵道:“讓這些人蔘加大典是我的意思,神狸應該學習南曜的話也是我說的。”
齊齊哈沒想到哈梵把這事扛下來,他可沒膽子挑戰大巫,只好住口。
哈梵冷聲道:“墨門之所以能阻撓神狸南進數百年,就是靠着那些精良器械。有了這些機關器械幫助的墨門子弟,一人可殺我十人。南曜諸國的士兵靠着這些器械,也往往能戰勝偉大的草原勇士。今天,鬼不收帶了墨門器械前來聯盟,你覺得他們有沒有資格參加這個結盟?”
齊齊哈搖頭道:“如今我們人強馬壯,還有大巫的天神手段,墨門器械不足爲懼。我就是覺得南曜人沒資格和我們合作!大巫你忘了嗎,荼狐當年就是和南曜人稱兄道弟才失掉民心的——”
齊齊哈的話戛然而止,只因他見哈梵面露怒色,他不得不噤聲。
哈梵冷冷道:“你是說多狸認爲該學習南曜,就會失掉人心?”
“不,我是說這種可能……”
齊齊哈還想再說下去,哈梵臉色一寒,帳篷內驟然起了一陣陰風。齊齊哈心知不妙,哈梵竟然是要動用巫術,連忙道:“大巫饒命!”
“混帳!我告訴你,學習南曜是我的主張。我們這些人沒腦子不讀書,只會靠蠻力廝殺,不懂製造機關,不懂使用工具,這輩子也休想統治南曜。要想恢復天命家族昔日榮光,就得先學會南曜人的一切。這些話都是我的意思,誰反對就是與我爲敵,就是與神明爲敵!多狸已經是草原的大巫,任何人敢對她不敬,就只有死路一條!”
齊齊哈只覺得帳篷內風越來越強,心知生死一線,連忙不住點頭。哈梵瞪了他一眼:“我很忙,你沒事就出去吧。”
“多……多謝大巫!”齊齊哈起身,連滾帶爬地出去。哈梵卻是暗自嘆了口氣,自己比想象中的更衰弱,如果他再不走,自己的把戲就要露餡了。
巴特爾山谷。祭臺之上,齊齊哈之外的各部落首領圍在多狸身邊,祭臺下,各部落的精銳們此時也打成一片,唯獨一衆黑衣鬼不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無人問津。手下問詢爲首的那人:“鬼王,我們還要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
爲首那人看了一眼身後手下們身後的一堆器物,說:“東西還沒送出去,你認爲能走嗎?”
“可這……”手下看向胡兵,其中一人察覺到他的視線,凶神惡煞地看了過去,還用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手下慌忙收回視線,可憐巴巴地說:“我覺得這些人不懷好意,還是早走爲妙。”
爲首之人看着手下,見他們眼中皆有畏懼之色暗罵一聲“沒出息”,擡步走向了胡族各首領所在的祭臺中心。
這些首領的目光也充滿敵意,只有多狸目光和善,看了一眼大悌鬼王,微微一笑:“鬼王有事?”
“大巫,可否借一步說話?”
託婭開口道:“加冕儀式已經結束,哈梵大巫也已經離開前往營地休息,你們應該和哈梵大巫談不是麼?”
多狸對大悌鬼王說:“鬼王,草原對南曜人的態度,我想你和手下們都很清楚。我不能和你‘借一步’說話,要是你真有非說不可的事情,直說吧!”
“把東西呈上來!”大悌鬼王。
五花八門的珍奇玩意兒赫然出現在衆人的眼前,一眼看去,其中有墨門精密的小巧器械也由頗具西曜色彩的手工藝品,不少胡族士兵發出驚歎之聲。
多狸則用質詢的目光看着大悌鬼王。
大悌鬼王單膝跪下,其後的一衆黑衣人隨之慌忙下跪,他摘下面罩,拱手,對多狸說道:“我有幸受哈梵大巫所邀,前來參加多狸大巫的加冕儀式。如此盛大的典禮,我身爲鬼不收四大鬼王之一,絕不能夠空手而來,典禮儀式繁重細緻,衆首領的獻禮我自知無法插足,只能趁此時將這些薄禮獻給大巫。除了這些之外,我們還有更貴重的寶物,只是事關重大,不能在大庭廣衆下顯露。總之,鬼不收願做天命家族的朋友。這些禮物就是友誼的象徵。”
多狸也知道,所謂的禮物都是收了錢的,而且代價高昂。鬼王獻上友誼,無非是自己父親爲自己揄揚名聲提高地位的一部分。這些首領別看和自己有說有笑,心裡未必服氣。畢竟十八年間,哈梵靠鐵腕手段統一草原,各部落很多是口服心不服。再說大家怕的是哈梵神通,而不是自己。要想攻打南曜,就不能現在大開殺戒,只好用這種方法來樹立威望。
沒辦法,要當大巫就得會演戲。草原的歷史上,曾經也有不會法力的大巫,那肯定是個演戲的高手,自己纔不會輸給前輩。
多狸心思電轉,臉上不動聲色,指尖在禮物上掃過最後停到一條赤金項鍊上。只見多狸指尖散出血色的光點,鎖鏈外面的黃金竟然悉數脫落,露出純白顏色。
“假貨!”
“他們敢送假金子愚弄我們!”
幾個首領大呼小叫,託婭怒道:“別吵,你們看不出那不是凡物?”
這幫首領這才注意到,這項鍊不是普通的石頭,其色白而透明,散發着絲絲寒氣,竟像是寒冰凝結而成,價值肯定遠在金項鍊之上。便不敢再嚷嚷。
多狸問道:“這條鎖鏈從哪兒來?”
大悌鬼王答:“西曜。”
多狸思量片刻,開口:“傳聞西曜的神秘不亞於草原的薩滿一脈,南曜大陸上始終流傳着西曜那片國度的各種傳說,其中對它較爲普遍的認知是這是個有着稀奇的宗教和精湛的手工技術的風沙之地,而他們的宗教也有着巫術的成分,傳言與薩滿巫術同樣淵源北曜。我能感覺到這條項鍊上蘊藏着強大的能量,只是被外面的金膜所掩蓋,即便是大巫師也難以發現。只有它真正的主人,才能感覺到這股力量。”
大悌立刻大聲道:“這寶物與大巫有緣!”
“讓我看看這寶物的力量吧。”多狸說着,握住鎖鏈的一端,指尖再次泛出點點紅色的光芒。鎖鏈往空氣裡滲出的寒氣一經接觸到多狸指尖的紅色光芒,霎時,整條火焰變成了火焰的顏色,燃起熊熊烈火!多狸伸出手,握住鎖鏈的一端,並未有任何灼傷之感。她欣喜地抽出鎖鏈,向空中一揮,火苗擊向各處,幾簇火苗擊中岩石,爆破之聲響起;幾簇火苗擊中樹幹,火焰在多狸的控制之下驟然變大。
多狸緊盯着燃燒的樹幹,目光一凜,鎖鏈鏈身紅光一現。大火霎時熄滅,僅留下被燒焦了的樹幹。
多狸手中的鎖鏈再次變成冰色,與她的手接觸的頂端再現點點紅光,鎖鏈的寒氣消散在空氣之中。
“就叫你冰血鏈!”多狸將鎖鏈像長鞭一般收在手中,對大悌鬼王說:“這寶物確實適合我!你的這份厚禮,我收下了!我即將率軍南下,這鎖鏈在此時露出真形,這便是天命!”草原首領們這時纔回神,轟然叫好起來“天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