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聲音,是她。
凱茜掀開門簾,從裡面怒氣衝衝地走過來。手裡還攥着剛給他疊好的衣服,一看有些不合時宜,又用力別向身後,可是爲時已晚,周宇和瘦子黑都看到了。
咳咳,瘦子黑乾咳了兩下,想打破尷尬,端起茶杯的手不知道是往嘴上送還是放回茶几上。
“我問你,瘦子黑爲什麼不能去前線?他爲你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滿足他嗎?”
凱茜幾乎是貼在周宇臉上訓斥他,香唾噴了大都督一臉,微微帶一點口氣,不過很馥郁。感覺到自己的胸脯頂到了一個寬闊胸膛,凱茜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後撤了一步。
“內什麼,要不我先回去,明天再來吧。女王大人、大都督,其實我也沒那麼急。再說,你們、你們。。。”
“你坐下,把嘴閉上!”
凱茜青蔥玉指差一點就點到瘦子黑鼻子上,這小子吃癟後聳了聳肩,悻悻地坐了回去,眼睛不知道放在哪裡。
“唉,女王大人,別太近、太近,我窒息了。”
“我問你,爲什麼不讓他去。”
“你先坐下,有話好好說。”
周宇把着十分激動、激動到差點騎到自己身上的凱茜的雙肩,把她摁到坐榻上。還好有瘦子黑在,否則還說不清楚了捏,要是讓妮卡知道,估計還要用撩陰腳。
上次忘記什麼事情了,好像是晚飯後烤串時周宇主動給凱茜拿了幾個肉串,就被妮卡一撩陰腳傷到要害,三天沒起來牀。
“瘦子黑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爲什麼不能滿足他?他跟我一樣,都是爲了報仇才能堅持走到現在。你能體會一個報仇心切的人是何等煎熬、何等痛苦?”
“那也不行!”
“你給我個解釋!”
“沒有解釋!”
兩個人劍拔弩張,又都站起來怒目圓睜。瘦子黑恨不得此時從地上刨個坑跳進去,誰知道他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引發了天雷地火,誰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啊!
凱茜的眼睛有晶晶亮在閃爍,她實在不能接受,自己的得力手下、自己用心栽培、取得如此成績的手下,竟然會被他無視,這比無視她自己更讓人心碎。
“唉,不是我不讓你去。瘦子黑,你打不了仗。讓你去,你分分鐘就會死,就會去地府會你那苦命的爹孃和妹妹,你想死嗎?”
“我不怕死!”
“想死和怕死是兩回事,我也不怕死,但是我不想死。我告訴你爲什麼,你要活下去才能避免更多的人走上讓你痛苦一生的老路。這叫什麼?這就叫做終結!”
“終結?”
“嗯,我就是想帶着你們終結這個噩夢,否則我爲什麼跟厝靈交戰?爲什麼挑戰火王的權威,我踏踏實實地當個二道販子不好嗎?實話告訴你們,我就是搞個拍賣一天天我也發家致富了。”
“大都督,你真的可以終結這場浩劫嗎?”
“說實話,我不能。”
聽他說到不能,瘦子黑和凱茜眼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光亮熄滅了,如同潑了冷水的火堆。
“但是我知道誰能。”
“誰?”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你們!”
“我們?”
“對,就是你們。是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只有你們才能推翻暴虐、打倒惡霸、解除奴役、恢復自由。我一個人勢單力薄,也許有一些力量但畢竟有限,我需要做的只是把你團結起來,教授你們鬥爭的方法,真正的解放只能靠你們自己來推動。”
瘦子黑捏着茶几的一角,指甲深深陷入櫸木之中。
“所以,我不能讓你去前線,更不支持你復仇的理念。我告訴你,哦不,是你們。油兔!千萬不要把復仇掛在嘴上,也不要讓它侵佔了你們心靈、矇蔽了你們的雙眼。感性復仇,會讓人喪失理智、變得暴戾、迷失方向。”
“難道我們應該忘記發生過的一切,原諒那些曾經施暴於自己的人嗎?”
“不,是非善惡終有一報,但是要理性復仇,謹慎復仇,科學復仇。你想衝到鬥爭最前線,可以,我給你一把刀,你能活過五天嗎?五天過去了,你能活過十天?你看看你的手,你提過刀嗎?說句不好聽的,瘦子黑老弟,除了收集情報和勾聯交通你懂其他業務嗎?”
瘦子黑耷拉着眼皮,搖了搖頭。
“這不就結了?你,幹不了蝮青紅那活兒,他也幹不了你的活兒。你要報仇,就老老實實給我滾回你的崗位去,多發展幾個下線,多物建幾個關係,多動搖動搖厝靈的根基,多發現發現可資利用的資源。這纔是你的業務,術業有專攻,這些就不是戰爭的一部分了嗎?”
“現代戰爭,至少我要打的這種戰爭,不是一味的靠人、靠刀、靠屍體堆起來的。要靠這兒!”
周宇點了點瘦子黑的太陽穴,盤腿坐回榻上,抿了一口茶。好嘛,說了半天,茶早涼了。
“Teslo,jos mi caj!Hvala!”
“Odmah!”
凱茜早已經習慣了大都督身邊這幾個怪胎,四個藍毛大漢看樣子來自於庫茲西亞,個頂個的忠心耿耿;一個鐵皮盒子不僅會走路、會說話、會照明、會播放歌曲,更有着深不可測的智力;一個腦袋跟雞窩似的傻小子,天天跑前跑後跟他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語言,可他記性卻是好的令人髮指,只要見過一次的人他就能叫出名字,只要別人說過的話他可以一字不差地複述下來。
“所以,千萬別小看你自己的崗位,隱蔽戰線纔是鬥爭的最前沿,最兇險、最危情、最刺刀見紅的戰場在這裡,有時候你的一個決策、一個情報甚至是一個詞、一句話,可以左右整個戰局、決定整個勝敗。”
“真的嗎?”
“你不相信?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三個人,人稱龍潭三傑。。。”
整個晚上,大都督的寢室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驚呼、間或鼓掌和喝彩聲,連139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傾聽來自異國他鄉、爲人所不知的一段段佳話。只有麻鴣注意到,一個俏麗的身影手裡捧着新縫的鞋子,走到門口聽聞裡面凱茜銀鈴一般的笑聲後,重重一跺腳,反身走掉了。可憐那雙新鞋,被她拋進了火堆。
三天後,虹城王宮。
“報告塔依拉大人,凡蛹帶上來了。”
四五個黑臉士兵押着凡蛹走到殿前,這小子平時也是一級將官,怎容他們這些軟腳蝦欺侮,凡蛹呸呸兩口啐到左右兵士臉上,滿嘴罵罵咧咧。
坐在大殿正中央那塊上好櫸木雕刻的木椅上,看上去陰森可怖、毫無表情的臉龐,正是塔依拉的臉。此人看上去最多不過三十歲年紀,身材健碩、虎背熊腰,攥起的拳頭足有沙包那麼大。此刻,他正躺在椅子上,三四個女傭忙不迭地跑前跑後,給他修理着手指甲和腳趾甲。
“滾開!”
塔依拉一腳踢翻忙亂中不小心弄疼了自己的一個女傭,那婆子怎麼也有近六十歲的年紀,哪裡經得住他這雷霆一腳,滾了三四個圈撞在牆壁上,頭破血流、不住哀嚎。一同服侍着的幾個女子也不敢上前相助,生怕自己也會引來一通好打。這在宮裡是規矩。
“報告塔依拉大人,這就是凡蛹。”
“哦?”
塔依拉擡起頭,用鷹隼一般的雙眼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凡蛹,黝黑的麪皮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轉瞬恢復平靜。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光着腳踏在地上,走了幾步停下來。距離凡蛹也就四五米遠。
“放開我,你們這羣垃圾!”
凡蛹用力掙扎着,可身上的繩索把他捆得跟糉子一般,根本無法掙脫。塔依拉左右搖擺着腦袋看着他,擡起右手示意旁人鬆開。凡蛹應聲趴倒在地,嘴上的罵聲依舊不停,什麼難聽罵什麼。
塔依拉蹲在地上,始終與他保持着一定距離,像看一個垂死的螞蟻一樣看着他。
“凡蛹,聽說你拒不執行我的命令,爲什麼呢?”
塔依拉發話了,凡蛹不是第一個拒絕接受他領導、抗命犯上的人,但卻是唯一一個活着的。
“卑鄙、無恥、下流,你還配當一城之主,整個虹城的守軍眼睛都瞎了纔會聽命於你這個禽獸!我呸!”
砰的一聲,塔依拉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因爲沒有穿鞋子,在踢碎了凡蛹下頜骨的同時,這位厝靈之子的腳趾也受了傷,汩汩鮮血從指甲縫中流出,顯然是掀了指甲。
“媽的,窩囊廢!”
塔依拉看着一口一口向地上吐着血沫和碎牙的凡蛹,拂袖回身,坐回木椅。
“他家的僕役是誰?”
旁邊一個師爺模樣的人連忙小跑着過來,掏出一塊羊皮紙認真在上面找尋着什麼。
“呃,小的查過了,守備副將凡蛹家押在宮城裡的僕役是他的妹妹,他老婆早死了。”
“哦,拉上來!”
凡蛹用力掙扎着,眼裡怒火中燒,雙腿不停踢騰,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旁邊幾個軍士連忙跳閃開來,生怕被這發瘋的漢子踹個正着,沒得飛來橫禍。
不消片刻,凡蛹家的僕役帶到了。所謂僕役,就是之前提到,每個家庭都有女性成員被羈押在宮城,迫使虹城所有男子傾巢而出,與聯軍抗爭。凡蛹的妹妹是,剛纔給塔依拉修剪指甲的老嫗也是。
“哈哈哈!”
邪惡的笑聲從塔依拉口中傳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個窩囊廢長得豬狗不如,卻有如此標誌的妹妹一個。真是暴殄天物啊!”
說着,哧啦一聲,塔依拉一把扯掉凡蛹這個剛剛成年妹妹的胸衣,雪白的身子暴露無遺,師爺嚥了咽口水,四周舉着長矛的幾十個兵衛瞪圓了眼睛,大飽眼福。
暴殄天物、禽獸不如的人其實是他。
衆目睽睽之下,塔依拉毫無顧忌、旁若無人地侵犯着這個女孩,宮中之人早已習慣了這個場景,幾乎每天都有僕役被塔依拉“就地正法”,隨後那些當日值守的衛兵就撿了便宜,一個個輪番上陣,直到把這些僕役凌虐致死,方纔罷休。
凡蛹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流着淚的雙眼與那女子對視良久,用力地點了點頭。
女子轉過頭來,從未睜眼看清施暴人的她狂風暴雨一般迎接着來自魔鬼的撻伐,美目流轉、翻轉逢迎,塔依拉以爲這女子轉了性,剛要大罵一聲賤貨。
突然,那女子雙手死死抱住塔依拉的上身,雙腿緊緊盤在他腰上,讓他無法動彈也無法抽身。而躺在地上的凡蛹一躍而起,身旁一個士兵一刀劈下去,斬斷捆綁他的繩索。
電光火石之間,凡蛹一個箭步已經躥至塔依拉身前。
“大人,接刀!”
剛纔動手斬斷他束縛的那個士兵在旁邊亂刀劈過來之前用盡全身力氣把手裡鋼刀投擲出去,凡蛹回身一把接過鋼刀,餘光掃到之處,那個跟了他十年的小弟被亂刀砍成了肉泥。
手起刀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雙拳剛剛砸爛身下女子頭顱的塔依拉猝不及防之下,被凡蛹斬了腦袋,鮮血噴涌而出、人頭應聲落地,半截身子和着香消玉殞的女子一同撲通、撲通,雙雙栽倒在地上。
凡蛹看着眼珠還在轉動着地上塔依拉的眼睛,啐了一口。緩緩站起身,脫下自己的軍服,蓋在了妹妹的身上。轉過身來,十幾根長矛刺過來,他的瞳孔放大,瞬間變成了一具死屍。微笑着、慢慢低下頭,死了、卻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