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花兒都餿了,全場觀衆才得以一睹凶煞尊榮。宮門徐徐打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咚咚咚的聲音震的人耳膜生疼,接下來的一幕讓大都督驚掉了下巴。一個比呂布還要高上兩頭的魁梧巨漢緩緩走了出來,一身橫練的肌肉疙瘩像是用橡皮泥捏出來似的,棱角分明、泛着油光,尤爲可怖的是他的雙肩各扛着一個錘頭足有麻袋大的金屬錘子,普通人怕是連那錘子擡都擡不起來,更別說捱上一下子了,定爲齏粉。再看他那面孔,光禿禿的頭頂上一個巨大刀疤從鼻樑一直劃到後腦勺,凸起的疤痕像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他臉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刀疤的緣故,讓外人看來凶煞始終是一幅奸笑着的表情,一個眼睛凸出來像死魚眼,另一個在疤痕下是黑洞洞的一個窟窿。
"咚、咚!"凶煞走到場地中央,從肩上卸下兩柄巨錘,杵在地上,掀起一人高的帕瑪花瓣在空中亂舞。他則仰面朝天,攤開雙手,雙眼微閉,接受坎坤城所有人的朝拜。
"凶煞!凶煞!凶煞!"場外的觀衆沸騰了,一齊吶喊他的名字。此刻的凶煞好像十分受用,微笑着四方點頭示意。大都督翻了個白眼,心裡暗想讓你假裝基督山,一會兒撲街的時候看誰敢給你收屍。要說大都督心裡早有勝算倒也不盡然,畢竟這大傢伙跟街頭霸王裡的蘇聯大坨似的,任誰都不敢說穩操勝券,只是他對呂布有一種近乎迷信的執念。人中呂布,單打冠軍,是不是浪得虛名就用烈火和浴血來驗一驗這戰神的成色吧。
"打死那個外鄉佬!"
"擰斷他的脖子!"
"錘成肉泥,就靠你翻本兒啦!"
各種鬼哭狼嚎不絕於耳。大都督把圖達叫到跟前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說:"那個、那個還有那個跳着腳的,一會兒比賽結束後給我重點招呼一下!"
"是,大都督。"圖達忙多看了幾眼,記住幾人的長相。
呂布這時也走到場地中央,與凶煞面對面,兩人間隔有三丈左右的距離。那凶煞狂妄至極,輕蔑的眼神從呂布身上一掃而過;呂布則是掂了掂手裡的畫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大都督。
噹的一聲鼓響,決賽開始了。
凶煞果然不愧是三屆冠軍,倏地從地上搶起雙錘,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呂布砸來,一上一下、遮天蔽日,那重逾千斤的玩意兒掄在他手竟似兩根塑料棒,絲毫看不出吃力的樣子。呂布哪裡是等閒之輩,心裡是早有準備。他雙手持戟,變縱爲橫,準備硬生生吃他兩記,探探虛實。
轟的一聲蓋過金鐵交加的清脆聲音,原來呂布生生扛下第一錘的代價是雙腿踏碎腳下石板,直沒腳踝。只見他雙腿微曲,雙臂挺直,橫舉着畫戟,堪堪抵住金錘。
"好!"
"好啊!"
人羣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大都督和圖達等人卻是爲呂將軍捏了一把汗。宮殿二層的閣樓之上,一個金屬面具若隱若現,彷彿也在關注着這邊。
轟的又一記重錘,砸在剛剛那錘之上,凶煞果然是膂力驚人、步步殺招,絲毫不給對手留半點喘息之機。呂布雙腿再難支撐,又陷入地中幾寸,右膝幾乎跪在坑裡。噗的一聲,一口獻血吐在畫戟之上。呂布尚且如此,常人豈非早已沒入地底,可見凶煞之殘暴。
"好!"凶煞顯然沒想到蒙面外鄉客竟然敢生生接他兩招。雙臂收回,變劈爲撥,橫着一記重錘掃向呂布側翼。呂布不急不躁,迅速從地坑中彈起,前曲後弓扎穩馬步,左右手豎起畫戟,防住側翼。
當的又一記脆響,凶煞那重錘再次掃中畫戟,呂布整個人被漂移着掃出兩丈,雙足在地上愣是軋出兩記力痕,深有寸許。他霸着自己橫練的一身外家工夫擋住此錘,畫戟嗡嗡響個不停,大都督看到順着畫戟汩汩鮮血流下,滴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就已一小攤,顯然呂布的虎口已然崩裂。
凶煞略一訝異,幾年來敗在他手下之人無三合之衆,他早已習慣了用重錘幫人收屍。可面前這個不知死的外鄉客不僅撐過了三回合,而且真的是接住了三招,並非躲了三招。場外的觀衆也變得鴉雀無聲,他們沒見過有人以這種方式挑戰凶煞。
"看戟!"呂布毫無懼意,也不給他人胡思亂想的機會,右腳一踢,畫戟打着轉兒飛向空中,幾千年了他視武道爲夢想,視畫戟爲生命,早已練就了人戟合一的本事。看都不看,伸手握住狂轉的畫戟之把,彈射而出,一記游龍戲鳳直搗凶煞面門。
"好!"凶煞似乎是被他勾起了鬥意,不再小覷於他,收錘回防,高接抵擋,別看他是一個莽漢,可動作卻甚是靈活,能獨霸一方絕非浪得虛名。呂布腳下馬踏飛燕,手上卻越刺越快,一時間衆人已看不清是畫戟還是虛影,似乎是看到無數個外鄉客在舞出畫戟,狼煙四起,亂花迷眼。凶煞不敢大意,雙錘收回一直處於守勢。那錘頭本來防守面積就大,加上凶煞用之精純,愣是在面前擋住一道鐵閘,毫無破綻。兩錘一戟捲起沙石、土塊四處濺射,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離場地比較近的觀衆不少因爲躲閃不及被碎石擊中,倒地不起。
"漂亮!"大都督打了個響指,衝着二層閣樓的位置豎了箇中指,算是打招呼了。那面具也在高處微微頷首。
呂布眼見正面攻擊無果,暗自思忖鬥力自己也不是那人對手,必須儘快想出變招之策。精於搏擊的他已經好久沒有如斯般搏命,只見他藉助畫戟製造的攻擊空隙一點點靠近凶煞,五步、四步、三步。。。
他要幹什麼?大都督和張獻忠等人面面相覷。不會吧,他想要與那凶煞近身廝殺?畫戟是呂布的殺器,放棄畫戟與之肉搏豈不是自廢武功?可衆人哪裡知道呂布心思,他斷定了的,長兵器在與凶煞對戰中佔不了便宜。稍加片刻,只要他體力稍有不支,那對頭必定變守爲攻,到時候能扛得住幾錘就不好說了,何不趁現下正處於攻勢,搏上一搏。
"呂布,你瘋啦?"大都督跳起腳來喊。
呂布似乎聽不到了,他眼中只有戰鬥,只有武道,只有敵人。死,似乎只是他追求武道至尊之路上路過的一個煎餅攤兒。
突然,呂布棄掉畫戟,一個箭步躥出,瞅準他擺出雙錘中路大開的機會一記重拳擊中凶煞腹部,凶煞吃痛微微收胸。呂布揚手又是一擊,重重擊中凶煞下頜。喀吧一聲,離得比較近的大都督似乎是聽到了下頜骨碎裂的聲音。凶煞猝不及防中連遭兩記重拳怒不可遏,雖是鋼筋鐵骨之軀但遭受兩記重擊後痛苦不堪。
"哇啊啊!"凶煞暴跳如雷,早就不顧什麼打法,他扔掉雙錘,趁呂布第三拳未至之時一把抓住呂布雙肋把他提了起來,舉在空中。呂布毫不畏懼,一掌劈在凶煞脖頸處。緊接着一拳又砸向他太陽穴。凶煞怒不可遏,雙手如虎鉗一般瘋狂收緊加力,喀吧喀吧,清脆的骨碎聲音穿過廣場,傳遍四周,呂布的肋骨都被他捏碎了。呂布目光如炬,絲毫沒有退縮之意,雙手握拳繼續全力砸向凶煞的面門、眼睛、太陽穴、天靈蓋。喀吧、咚咚、喀吧、咚咚!凶煞哇呀呀的亂叫着,雙手交叉勒起,把呂布舉起來抱在懷裡,硬生生要把他勒死,呂布呼吸越來越困難,手裡力氣越來越小,拳速越來越慢。
"大都督,呂將軍這是搏命啊,他、他。。。"圖達臉色一片鐵青。
"是啊,大都督,呂將軍要被勒死了!"傑朗眼眶裡似乎有淚珠在打轉。
"停、停!我們投降!"大都督連忙扯出一塊白布,在空中甩着,也不知道他們這兒有沒有這個規矩。
"不!不!不!"突然,氣力漸微的呂布喉嚨中爆發出雄獅一般的怒吼,驚醒了全場目瞪口呆的觀衆,響聲貫入雲霄。
"大-都-督,奉-先-前-世-被-人-譏-諷-三-姓-家-奴,一-輩-子-連-個-瞎-子-都-不-如。我-這-輩-子-最-有-眼-光,就-是-跟-了-大-都-督-你!"呂布用盡胸腔內最後一點氧氣大聲喊到,希望大都督能聽到。
周宇聽得真真切切,眼淚唰唰從眼眶中涌出,他大喊:"我知道,你先下來,下來,我們不打了。裁判,我們投降!我們認輸!"大都督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呂布怕是要與那凶煞同歸於盡。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衆人以爲外鄉客就這樣被勒死,凶煞雖然受了些苦頭但仍然蟬聯第四屆冠軍,抱得美人歸的時候。只見外鄉客一聲厲喝,雙手攥拳,舉拇指爲刺,高高舉起,倏地落下。
哧,外鄉客的頭緩緩垂了下來,耷拉在凶煞頭頂,二人一動不動抱在一起,像是一尊雕塑,沒有聲音、沒有氣息。血,從二人身上流到地上,一滴一滴、一汩一汩,匯成一條潺潺的小溪,蜿蜒着、循跡着、跳躍着,歡快地奔向那四周的流光溢彩。嘀嗒、嘀嗒,掉落水中後被那不斷變換的橙色、紅色、藍色、綠色吞掉,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一會兒,場外人頭攢動都在擠向前排查探局勢。大都督也站起身跳着向前張望才得以看清。呂布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把雙手拇指插入了凶煞的太陽穴,採取這樣一種方式與他同歸於盡。周宇突然窒息、噁心,然後纔是劇烈的心痛、心碎。奉先,戰神,我的兄弟,是你太殘忍還是我太殘忍。大都督淚如雨下。他自責、他悲憤,自責的是賽前呂布問他怎麼打,他說要打出氣勢,讓坎坤人看到凶煞不是戰無不勝的,要打碎他賴以棲身立命的神話,這就是爲什麼從始至終他沒有躲過一下,生生接了凶煞那麼多記重錘。他悲憤,恨自己爲什麼要趟菲倫這攤渾水,早早收錢回家,哪能折得了這命一樣重要的兄弟。
啪,大都督癱坐在地上。圖達、傑朗連忙把他扶起來。那賽事主辦部門的一衆嘍囉連忙涌入場地,查探形勢,明確局面。
"凶煞,死!"一個公鴨嗓子喊道。
"外鄉客-等等!"
"外鄉客還活着。外鄉客,勝!"公鴨嗓子繼續高喊,那喊聲淒厲着穿透四周凝固了的空氣,傳進大都督的耳朵、傳進菲倫的耳中、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奉先沒死?奉先沒死!"大都督連忙抓着張獻忠胳膊,掙扎着站起來。
"是啊,呂將軍沒死!"
"呂將軍真乃神人也,戰神之名名不虛傳!"
一衆嘍囉把二人分開,推來推車把呂布輕輕架了上去,顯然菲倫那邊早有交代。
推車路過大都督身邊時,大都督站定了,眼裡噙着淚,筆直地向呂布敬了一個軍禮,也不知道他懂不懂。呂布似乎是看到,大都督只見擔架邊甩出一個小臂,伸出手豎了個大拇指,第一關節還勾了勾,那是他倆特有的語言。
噗嗤,大都督哭着哭着,笑了。
收拾好被大戰蹂躪的一塌糊塗的心情,那邊圖達傑朗等人把該收的賭金收了個雞兔同籠,還有幾個起鬨架秧子的也被廢了胳膊腿,大都督領着張獻忠向宮門內走去。
"站住!"一聲厲喝傳來,大都督看見攔在身前的兩把明晃晃的鋼刀。
"這不是城防總兵大人嗎?"大都督笑了一笑,明知故問道。
"這不是本次賽事最大的贏家,噢對了,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風雷不苟言笑地回答。
"我?菲倫叫我一聲大都督,你嘛?看着叫什麼都無所謂,無非就是個代號而已。"
"有一點卑職不太明白,大都督,還望你能答疑解惑。你處心積慮、大動干戈地玩這個危險的遊戲,到底是爲了那牀榻上的歡愉,還是爲了坎坤城的財富?"風雷放下手裡的刀,盯着他問道。
"錢和女人?哈哈,總兵大人,跟一件事比起來,這兩樣都不重要。"
"那、那是什麼?"風雷眼睛一亮。
"革命!"
"革命?什麼是革命?"風雷似懂非懂的搖了搖頭。
"革命,就是當你想說不的時候有能說的權利,這就是革命。哈哈!"說完,大都督擡手拍了拍他肩膀,大踏步走進宮門去了。裡面的紅甲衛兵剛要攔他,風雷搖了搖頭,迷醉的眼神看着這個謎一樣的男子。
一進宮殿是一個巨大而富麗堂皇的門廊,幾根三人才能環抱的羅馬柱高聳入天,整個地面似乎是用類似於大理石材料的石材拋光而成,周圍一圈溝壑裡流淌着流光溢彩,每隔幾步就有一株奇花異草,紅的、藍的、黃的,好不豔麗。一整片帕瑪花瓣組成的"地毯"直直地通向正前方旋轉上升的樓梯,在那地毯盡頭,正站立這一個俏麗的少女,噢不是,應該說站立着一個俊俏的少年,不是菲倫還能是誰?他,沒有戴面具。
"你成功了。"菲倫低下頭,柔聲說道。
"嗯,不過你別怕,我不是來要賞錢的。"大都督擠眉弄眼地說。
"我知道,你這種人是不屑於做錢的奴隸的。不過規則就是規則,你是勝利者的僱主,按照規則你現在成爲了她的入幕之賓。喏,她就在最上邊的那個房間。"菲倫眼神幽怨地望向那螺旋階梯的盡頭。
"算了,我對熟女沒什麼興趣。我是來找你的。"大都督快人快語。
"哦?我知道了,既然我答應了與你合作,現在就該兌現我的承諾。說吧,你要什麼?"菲倫的眼神由暗轉明。
"我要的不多,大概就這麼多!"大都督雙手伸開比量了一下。
那菲倫一生苦楚,哪裡知道他這種玩笑,一直納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嗨,不逗你了。跟你好好說幾句話。我問你幾個問題。第一,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對待你母親?當然,這是你的家事,你無需一定要告訴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別爲了復仇失了人心。"
"我懂了。你放心,我會做得天衣無縫的。"菲倫眼裡閃過一絲寒芒。
"哎,最毒婦人心、無毒不丈夫。第二,我要你臣服於我。"大都督一字一頓地說。
"什麼?臣服於你?"菲倫驚訝得長大了嘴巴。
"我如何臣服於你?整個庫茲尼亞大陸都是土王塚的封地。"
"土王塚?封地?那是老黃曆了吧?"大都督一手拄在羅馬柱上,一手挖着鼻孔說。
"可是、可是,你憑什麼、你不要命了?莫不是瘋了?你也就在這裡跟我說說,出去可千萬不要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會死無葬身之地的!"菲倫越說越急。
"別死啊、葬啊的哈,沒那麼嚴重。你想想看,那凶煞能下臺,土王塚爲什麼不能下臺?"大都督彈了個鼻涕妞。
"你是不知道他、他、他。。。"
"得、得、得了吧,我是不知道他、他、他個毛啊?早知道你是個小結巴我就帶你去大嶼山餵你吃、吃、吃一百籠小籠包了。"大都督插嘴打住了他。
"沒有我,你能軟禁她,成爲這坎坤城的城主嗎?沒有我,你能順利地實施軍變控制全城上下嗎?沒有我,你那搭檔風雷能活到現在嗎?"大都督說話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
"你、你都知道了?"菲倫腳下一軟,差點兒癱倒在那裡。
"我還知道,你在城外哪裡埋伏了多少人,準備待我出城後誅殺於我,斬草除根,是也不是?"大都督厲喝。
"啊?"菲倫這下是徹底崩了潰,一屁股坐在第一節臺階上,右手扶着欄杆。
"代太夢可怕不?少城主!"大都督一邊說一邊向菲倫走近,菲倫感覺到了巨大的殺氣。
"可、可怕!"
"我一人殺死三隻代太夢,你信不信?"大都督繼續向他逼近,臉上微笑逐漸凝固住。
"我、我。。。"
"石像鬼可怕不?哈哈!"
。。。。。。
"已被我端了老窩,一隻都不剩!"
"流光溢彩可怕不?哈哈!"
"再也沒有了,流光溢彩讓我給做成大理石臺面兒了!"
大都督終於走到了菲倫面前,站在那裡,站在這個不男不女的少城主面前,慢慢彎下腰,一點一點地接近他那張美的晶瑩剔透的俏臉,讓人我見猶憐得臉。
"我,可怕不?哈哈!"大都督從背後滄浪一聲掏出贖罪之劍,架在了菲倫的脖子上。
"來人!來!"菲倫話音未落,大都督手起刀落,一顆人頭應聲飛起一丈多高,噹啷啷落在地上,嚇了大都督一跳。並不是殺人這件事情可怖,而是那贖罪之劍劈出以後,菲倫整個人變成了一尊石像,沒有頭顱的石像,跟帕爾茨在白天的時候一模一樣,而那掉下來的人頭也在噹啷啷幾聲後碎裂成大小不等的幾塊石頭,很難想象在一秒鐘之前這還是一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