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着,心裡都有重逾千斤的大石壓着,可誰也沒道出衷腸。霏琳娜是羞於,大都督是愧於。
“報——”
一聲匆忙的喊聲打破了尷尬。一個斥候呼哧帶喘地跑過來,連手勢都來不及做就撲到周宇跟前。
“怎麼了?”
大都督眉頭一挑,難道說有敵襲?
“報告大都督,水王大軍逼近我方營地了。”
果不其然,周宇心裡微顫,激動遠遠多於擔憂。跟他計算的時間剛剛好,從水王大怒到派出軍隊,再到包圍這裡敵人用了不到三天時間。這三天,是充滿變化的三天。
“傳我將令,全體都有,炮場集合!”
斥候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下去了。
周宇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霏琳娜罩上,暖心地拍了拍她的香肩。
“女王陛下!”
剛纔一句路隨人茫茫之前,是他篤定了心思最後一次稱呼霏琳娜爲公主。從那一刻起,君臣之禮、君臣之道、君臣之界,他再也不會去觸碰。
大都督心裡亂,不過亂又能怎樣?至尊寶在戴上緊箍咒的那一刻心裡亂不亂?他肯定也亂,可以踩着七色雲彩但是卻不能迎娶紫霞仙子;可以爲她斬妖除魔卻不能沾染塵世間的半點雜念。
人之所以爲人,是因爲人有禁忌、有約束。沒了底線,那人與動物就沒有什麼區別,還得是低端生物。
“怎麼?”
霏琳娜肩膀一震,不知道自己該怎樣理解西嵐奴的關心。她的心情太複雜、太壓抑、太失落,她有無數的苦水和悲傷想要向他傾訴,可是爲什麼西嵐奴卻據自己於千里之外?難道說,他有了新的愛侶?
自嘲地笑過後,霏琳娜搖了搖頭。新歡也好、舊情也好,與自己都沒什麼關係。人家從頭到尾就沒有明確表白過,也許他纔是最明白一切的那個人,爲情所困的自己已經失了分寸,甚至忘記了索拉西亞女王應該做什麼。
“女王陛下,水王大軍兵臨城下,西嵐奴冒昧請戰!”
“允!”
霏琳娜鳳儀九天,不怒自威。再次轉過身的時候,已是浴火重生、涅槃而來。
她的眼裡,只剩下復國圓夢的堅毅和報仇雪恨的剛強。
“等等!”
“末將在!”
周宇單膝跪地,行了端正的軍禮。
“打,就給我往死裡打。莫要失了南部大陸的威名,本王這就擢升你爲索拉西亞皇家第一勇士、天牧狩大將軍、護國討敵總司令,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
這個官兒可有點兒大,大到周宇都搞不清楚哪個在先、哪個在後了。總之吧,除了不是書記,重要的人事任免說了不算,其他工作貌似他都可以全權處理。
“末將領命!請吾王移步他處,以免誤傷了鳳體。”
說着,周宇伸出手就要把霏琳娜往中控室引。可是,女王陛下臉上毅色十分堅決,她玉手輕提、擺了擺又背在身後。
“不,我要看着你打!”
霏琳娜要看的,不是勝利而是死亡,也是爲了得到復仇的快感。而什麼戰火中得到永生、什麼在人生的淚水中升騰起來的彩虹最絢爛這種屁話,周宇是最不愛聽的,偏偏還總有些雞湯段子手每天忙不迭地編纂傳播着。只有飽經風霜、刀口上舔血過來的人才明白:戰爭沒有永生只有死亡,戰火過後留下的只有滿地瘡痍和屍體孤兒。
淚水中也升騰不起彩虹。淚水過後,只有發奮和絕望兩條路可以走。往前走,依舊佈滿荊棘、困難重重;往後走,肯定萬劫不復、一落千丈。總之,不會有彩虹,說有彩虹的都是騙你消費或者統治階級讓他們來給你灌迷魂湯的。
擦亮眼睛,別信春哥、也別信口號,就信你自己和你爸你媽就行了。
“可是,這很危險。”
“呵呵,再危險、再艱難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還怕與索拉西亞大陸上英武的虎狼之師共同面對頑敵嗎?”
大都督撓了撓頭,不是個心思。這不是我的虎狼之師,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了?
哦,對了!人家剛任命你爲天牧狩大將軍,你這麼快就忘了?這就是徵募,徵了一個跟來一羣,哪是一羣、是一支軍隊啊!
“好吧,那什麼!一營長!”
“到!”
班布爾哼哧哼哧跑過來,剛纔他一直不敢靠近二人,萬一有個閃失聽到些不該聽到的,該有多不該。只是斥候稟報軍情的聲音實在太大,他不用豎着耳朵都聽了個一清二楚。這會兒大都督喊他,他正處於用耳慣性期呢。
“女王陛下前來督戰,你把手裡的兵跟二營長交代交代,全力保護她的安全。其他的,你不用幹!”
“不行!”
班布爾剛要應聲,卻被霏琳娜嚴詞拒絕了。
“我要與戰士們在一起,讓他們看到我與他們永遠戰鬥在一起!”
聲音並不大,但是很有穿透力,周圍的戰士們聽得清清楚楚。周宇不得不佩服皇家血脈帶給人的光環,這話要是妮卡或者凱茜說,絕對沒有這種效果。可放在霏琳娜和那位浣羽大公主身上,卻有着驚人的煽動性。
不過,霏琳娜有些小瞧了周宇的帶兵藝術。西嵐奴不僅是個西嵐奴,還曾經是優秀黨務工作者和人民滿意的基層某某,哪裡還不會搞個思想工作、做個人際拉攏、走個羣衆邊邊、講個上綱上線來着?
因此,女王陛下的激勵雖然感天動地,但也僅僅是一句激勵。真正在內心裡,這些奴隸兵只認周宇一個人,也就是他們的里長大人。
好吧,那就由着這丫頭吧,她願意怎麼任性就怎麼任性,願意怎麼表現就怎麼表現,誰讓自己虧欠人家的呢?
要問周宇到底欠霏琳娜什麼?那可太直白了,要不是他攪和得人家春心蕩漾、醉馬天堂的,沒準水王早就得了女王初夜,任命她回來加冕爲王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誰都不用吃這麼多苦和瓜落兒。
可惜沒有如果,人生最公平的事情就是不能倒帶,跟玩遊戲一樣,不允許存盤纔是最牛逼的。
“圖達,什麼情況?”
斥候這邊一直由圖達和泰山負責,他們倆一個強硬一個聰敏,組合在一起十分搭調。
“回大都督,左麓是水王精銳,大約有三千人。右麓襲來的是無頭騎士團,約有兩千人。一共五千人,俱是騎兵。看樣子,是想一口吃掉我們。”
基地就這麼大,上次特里斯坦來訪的時候,姑且把他勸降叫做來訪吧,曾經探過這邊的底細。再加上,無頭騎士對人類的氣息十分敏感,有多少人在附近活動,他們一清二楚。
所以說,派出五千騎兵來剿滅自己這四百多人,水王漓怕是不想再出什麼意外,打的是十比一、捏橡皮泥的主意,這麼懸殊的兵力對比,你還有什麼脾氣?
縱使大都督有龍,可水王漓也並非毫無準備。泰山觀察發現,精銳部隊圍着三尊巨型連射弓弩,估計正是爲了對付龍而緊急趕製的。小樑涉世未深,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厲害,若是那些箭矢上面淬了劇毒,沾染上還真難料想結果。
不過,小樑不在,在的是比龍還要可怕的一種戰爭機器,而且足足一百門——自行火炮。
這個山窪前江後河,乳河和落葉河在此處交匯,然後各自蜿蜒曲折流向遠方。可以說,這裡是索拉西亞兩條母親河唯一相會的地方。
東西兩座丘陵雖不高,但居高臨下、呈合圍之勢,若是被敵人佔據了兩座山頭,等於拱手把制高點讓給別人。那可真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擺明了等人家揍。
兵家大忌,原主怎麼會選擇這麼個地方來建造基地呢?文明程度不同、文化也不同,周宇認爲原主並不怕被旦雅人或者色薔人偷襲。所謂的什麼站的高望的遠、睜眼打瞎子、鐵桶陣什麼的,完全是冷兵器時代的戰術打法。
原主用中控室操縱衛星,把無主之地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誰包圍誰偷襲、誰又趁老公出差敲老王的門等等,無一倖免、沒有秘密。
而那些斗膽包圍過來的原住民可就遭了秧,先不說那些武直、坦克和自行火炮,就這鐵蒺藜和電網都夠兩族人喝一壺的。
“距離多遠了?”
周宇乾脆讓人把兩張旋轉椅和一張電腦桌搬到了炮場正中央,自己禮貌地請霏琳娜落座後,大喇喇地翹着二郎腿坐在另一把交椅上。
“已經到山頂了。”
大都督站起身,手搭涼棚向東西兩麓看過去,果然黑壓壓的都是人頭。不對,一邊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另一邊黑黢黢的都是脖頸。其中,水王精銳那邊還在緊鑼密鼓地組裝着什麼,周宇猜測那便是準備用來對付龍的戰爭機器了。
拉開眼罩後,叛眼的精準掃描再次印證了他的判斷。一邊是湛藍熒光、另一邊是猩紅熒光。
幾番口令過後,所有人都已各就各位,黝黑的炮管在絞盤的拽動下調整好了方向。山上之人也許正在納悶他們舉着的那些大棍子是幹什麼用的。而等來的卻是大都督的一聲厲喝:“二營長,給我往死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