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杜衡送給我的畫像回家,喬昱非正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日光明媚,他看起來安靜而落寞,聽到我的腳步聲,驀地擡起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太瞭解喬昱非了。每當他強顏歡笑的時候,就會露出這種欲蓋彌彰的表情。……是因爲他以爲我跟杜衡之間有什麼?還是因爲白寂雲?
昨晚我渾身溼透地回來,喬昱非一句話都沒有問我,只是默默地拿毛巾包裹住我,幫我把浴缸放滿熱水。
洗完澡出來,他打電話讓我下樓到飯廳去一下。
一起住的日子裡,好像爲了避嫌,喬昱非很少到我房間裡來,每次見面都是在飯廳或者露臺這種公共場所。
飯廳開着一盞橘色小燈,喬昱非穿着深藍色格子睡衣,捧着一杯熱牛奶站在那裡。
“喝一點,免得着涼。”他的大眼睛倒映了橘色燈光,像是兩簇燭火,散發出溫柔的光焰。
玻璃杯的溫度剛剛好,捧在手裡,有些窩心。
“你怎麼了?”別墅區本來就安靜,這這樣的夜晚裡,可以說是萬籟俱寂。幽淡的燈光下,好像連他的聲音也顯得更加低沉了,他問,“爲什麼要淋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
我不想隱瞞他,就把白天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不過喬昱非不知道我跟沈細眉的關係,我就把關於她的部分揭過不提。
喬昱非低下頭,抿着嘴脣,橘色燈光裝滿了他的酒窩,像是想對我笑,卻又笑不出來的表情,半晌,他看着我的眼睛問我,“你是不是覺得,他還喜歡你?”
我一怔,被他目光深處的冷峻驚住了。
“還是,你覺得他有情緒病,所以做過的事都可以得到諒解?”喬昱非直直地看着我,眸子深處像包裹着兩粒破碎的冰花,上前一步,像是在逼問我,他說,“你忘了他是怎麼當着你的面向你妹妹求婚的嗎?……你忘了你的孩子是怎麼死的嗎?”
我心裡一沉,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到桌上,砰的一聲,白色液體四濺出來。
他眼神一頓,分明有些受傷的神情。
“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我轉身要往樓上走。
他自後過來拉我,我掙了一下,只聽嘩啦一聲,盛滿牛奶的玻璃杯被碰落到地上,飛出的液體像四濺的雪花。
玻璃杯碎掉了,一地狼藉。
我們都怔住了,喬昱非看了我一眼,大大的圓眼睛裡浮現出受傷的神情。
他蹲下身去,伸手去撿玻璃碎片,我急忙握住他的手,“你別動……我來收拾。”
他手上有冰涼的液體,翻開一看,竟是被玻璃扎破了傷口,滲出的一滴殷紅的血,像是指尖的硃砂。
他擡眼看我,委屈又心碎。
我被他的眼神刺痛了,忽然覺得愧疚,下意識地把他的手指放進嘴裡,輕輕含住。
喬昱非微微一震,想要收回手指,卻又不敢用力,就這樣僵持了幾十秒,他忽然說,“那墨,你喝了我的血。”
我們都笑了。
他扶着我站起來,踩着一地碎片,我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對我的所有付出都換不來回報……你會不會很傷心?”
“說不傷心是假的。”喬昱非把被刺破的手指含進自己嘴裡,頓了頓,又說,“但是我覺得你不會的。”
“爲什麼?”
“因爲你曾全心全意去愛過一個人……你會懂得我的感受。”
八年前,在美國,喬昱非入學畫院之後,又迷上了一個女孩。
那時我們已經“同居”三個多月,老喬對我成功勸他上學的事情很滿意,大手一揮開了張支票給我,讓我去挑一輛自己喜歡的車。
我當然想省下這筆錢,每天蹭喬昱非的車不是更好,連油錢都不用花。
可是喬昱非卻擅自花了這筆錢,給我買了一輛浮誇的黃色跑車。
“你幹嘛亂動我的錢?”我當時很生氣,但還是分得清大小王,找了個他心情不錯,眉花眼笑的時間去找他理論。
“你不要總坐我的車了。”喬昱非正在吃中國飯店打包回來的鍋包肉,“我喜歡上一個女孩,打算以後每天載她出去玩,你太礙事了。”
“是導演系的Allen嗎?”我有些無奈。
我的任務就是看着他,照顧他,所以他的一舉一動我早就注意到了。上次的五月花是個甜美系淺薄的拜金女,可是這個Allen卻是個很有個性的文藝女青年,在導演系成績很好,經常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她有一半韓國血統,皮膚很白,梳着齊耳短髮,把車當成火箭一樣開。
對於我說出她名字這件事,喬昱非似乎也沒怎麼驚訝,可見他對我的“監視”已經習以爲常,他聳了聳肩膀,說,“你知道就更好了,省得我多費口舌。”
“Allen很有個性,恃才傲物,再加上年輕美貌,她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你知道她前男友是誰嗎?”喬昱非正在熱戀期,我本不想這麼快插手這件事,可是他既然提起來了,我只好勸他幾句。
那個女孩是比五月花更吸引人,可是也更復雜,擁有令人眼花繚亂的過去。
喬昱非當然聽不進去,聳聳肩膀,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前男友是個真正的黑社會。”想到這一點,我也挺害怕的,生怕受了喬昱非的牽連,“聽說他們分手,是因爲Allen發現那個男的劈腿,一氣之下分了手,但他不死心,還經常到學校堵她,陪她上課。”
“那又怎麼樣?”喬昱非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挺八卦的,把別人的事打聽得這麼清楚,怎麼不去做狗仔。”
“我是爲了你好。”他亂花我的錢買跑車,我本來也有些不高興,聽他現在這個語氣,也沉了下臉,“Allen這麼個美女,怎麼會沒有人追,你知道她爲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嗎?你知道前幾個追她的男孩子都是什麼下場嗎?”
“爲我好?呵。”喬昱非很不喜歡這個話題,“你不用再說了,你說什麼也沒有用。”
“我偏要說!”我一字一頓地說,“所有追Allen的男孩子都被她前男友恐嚇,最後不是放棄了就是進了醫院,你想惹禍上身我不反對,但是你別連累我!”
“你看,你這女人就是虛僞,說什麼爲我好,到頭來還不是爲了你自己!”喬昱非惱怒地站起來,手臂橫掃桌子,嘩啦一下碰翻了飯桌上所有東西,“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少管我的事!”
喬昱非一腳踹翻了椅子,拂袖而去。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白寂雲。
……是這樣嗎?我真的很虛僞嗎?有一天他知道真相,會不會也覺得我是打着爲他好的旗號,實際上卻是爲了我自己?
眼前一地狼藉,我沉默地去雜物櫃拿出掃把。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更加想念白寂雲。
漸漸的,幫喬昱非善後,已成習慣。
戴斯約我見面,她大概是想套出喬昱非居所的位置,說了好幾次想來家裡找我。
我約她在星巴克見面。
戴斯有些悶悶不樂的,走進來看見我,徑直到我對面坐下,“我要摩卡,外加一杯清水,不要奶油。”
我淡淡一笑,沒說什麼,站起來去幫她買咖啡。
服務員接過信用卡,刷了一下,片刻後雙手遞還給我,“不好意思,您這張卡片用不了。”
這是一張黑卡,無限額,是喬昱非的附屬卡。
我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便付了現金,然後親手把咖啡端給戴斯。
“請吧,戴小姐。”我笑着在她面前坐下。
戴斯遞給我一個方形的塑料文件夾,“一杯咖啡就換來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賺了。”
我打開一看,裡面放着幾封信,看起來年代久遠,紙張都有些發黃了,信封上的字體十分稚嫩,收信人是那靈,寄信人那裡歪歪扭扭寫着:段磊。
“段磊是誰?”我問。
“那靈的高中同學,也是她的初戀。”戴斯抿了一口咖啡,說,“那靈嫁給白寂雲之前,不想再留着這些東西了,讓我幫她清理掉。我也沒時間,就先堆在車庫裡面,沒想到有意外驚喜。”
我把玩着信封,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你別小看這個人,那靈很喜歡他的,她曾經爲他墮過胎。”戴斯補充道,“在跟白寂雲結婚以前,那靈一直跟他有來往。可惜這人是個花花公子,根本不想安定下來。”
“照你意思,這步棋怎麼走纔好?”戴斯肯幫我,說明她一早就看不慣那靈了。有時間女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微妙,看不得她不好,更看不得她好。
“兩種辦法,一:狂追段磊,拍下他跟你的親密照。那靈這人佔有慾最強了,她的東西寧可扔了也不會便宜別人。她看見你跟段磊好,一定氣得七竅生煙。”戴斯端着咖啡杯,眼眸一轉,又說,“第二種方法是,把他們之間的關係爆料給媒體。讓大家看看,所謂的‘明珠城灰姑娘’,從前不過是個想攀高枝卻飛不上去的野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