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喬昱非坐公交車去客運站,一路上像尋常情侶般手牽着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把頭枕在他肩膀上。
車窗外車水馬龍,隨着經濟發展,明珠城越來越繁忙,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像我們這樣的閒人不多了。
喬昱非握了握我的手,有些緊張的樣子,“我們應該在哪一站下車?怎麼沒有廣播?”
這應該是他許多年來第一次坐公交車,無法自主掌控行程這件事讓他有些焦慮。
“我們要去的是終點站。”我安撫他。
喬昱非怔了怔,卻忽然來捂我的嘴,“那墨,不許亂說!”
我一愣。
“我們纔不會走到終點!”他眨巴着玻璃球般的大眼睛,有些孩子氣地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喬昱非你才二十出頭,怎麼也信這些?像個老太太似的。”
“從昨天開始,我眼皮一直在跳。”喬昱非抱住我,緊緊的,黑着眼圈賣萌,他就像個熊貓寶寶,“我就是害怕……忽然間得到幸福,怕遭什麼報應……”
“不許亂說!”輪到我去堵他的嘴,“你小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喬昱非點點頭,閉着眼睛靠在我肩膀上,不時抿嘴,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我戴上耳機,也閉上眼睛,隨便用手機打開一個電臺,聽到一首叫做《LoveinDecember》的英文歌。
“sothisislove
intheendofdecember
quietnights
quietstars
andi'mhere
mondaytosunday
causeyou'refragile
andi'mweak”
(這就是十二月底的愛,寂靜的夜,寂靜的星。而我在這裡,從週一的週日,因爲你很脆弱,我也很虛弱。)
這首歌講的是一個女孩在極夜時守護心愛的人入睡的心情。
開頭這一段,像極了我們倆。
他很脆弱,我很虛弱。
既然都曾經歷過苦難,現在就應該攙扶着彼此,努力過的幸福一點。
到客運站後,喬昱非還是很困,我把他安排在休息區等我,然後拿了我們的證件去買票。
現在的車不比從前,可以先跳上去然後再買票,周邊地區的名字都挺怪的,我也不知道哪是哪,隨便選了個好聽的。
這麼多人的公衆交通工具他幾乎沒有坐過,我回去的時候他正睜大了雙眼望着一個地方,“那墨,他們在排隊買什麼?”
我失笑,“當然是煮玉米和茶葉蛋了,這兩樣是車站必備啊。”
“好吃嗎?”他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十分好奇的模樣。
“不知道啊,我也很多年沒吃過了。”
追溯到上一次,還是白寂雲帶我“私奔”的時候給我買的。
我真的不願意再想起那個人了,可他偏偏像個揮之不去的夢魘……我咬咬牙對喬昱非說,“你想吃的話,我去給你買。”
“不用,不用,還是我去吧!”喬昱非忙從座位上站起來,高高大大的,套着一雙黑眼圈,看起來就像銀河護衛隊裡
那隻浣熊。
我把他按回到座位上,“你休息一下吧,昨晚沒怎麼睡,一會兒坐長途車也挺累的。”
喬昱非眨眨大眼睛,隱隱有些甜蜜的樣子,“既然你這麼關心我……那就讓你去吧。”
這時,他的眼神忽然僵住了。
我瞭解喬昱非,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特別放在心上,所以我急忙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原來是候車大廳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新聞。
此時畫面上的人,是喬昱非的父親喬繼琛。
公衆場合的電視音量很小,我們聽不清新聞裡在說什麼,只是看見字幕條上寫,“海外第一傳媒帝國之亂:人事動盪,長子叛亂,老國王疑似失蹤。”
我愣住了。
喬昱非也愣住了,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我在他身邊坐下,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我也有些亂了,“你上一次跟老喬聯繫是什麼時候?”
“……前幾天他打電話給我,說要跟我好好談談,我以爲他是要逼我回美國,就把電話掛了。”喬昱非到底還是在意老喬的,臉色逐漸轉白。
我拿手機搜了詳細報道,大略看了一遍,遞給喬昱非,“據說老喬跟大兒子經營理念有分歧,被他趕出公司了。”
喬昱非看完關於自己父親的新聞專題,緊緊攥着我的手機,好像強忍着纔沒把它摔到地上。
“喬昱文跟老喬一直有間隙,是因爲我。”
“當初喬昱文得了白血病,不是多虧你才得救的嗎?”豪門恩怨多,倒也不見得是簡單的恩將仇報。
“喬昱文的母親是美國第四代移民,祖上是清朝貴族,八旗子弟,畢業於英國女校,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雖然我的存在,使喬昱文有機會活下來,可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丈夫跟低賤的舞女亂來的事實。”
喬昱非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他人生最初的自卑感應該就源自於這裡。喬昱非以前給我講過,喬昱文跟他見面的時候很有禮貌,可是看他的眼神深處,跟看一條狗沒什麼區別。
“老喬身經百戰,不會有事的。”這個時候,我也只能這樣安慰他。
“看來他不是因爲想拆散我們才停掉我信用卡的。”喬昱非長噓一口氣,“我當時還很生氣的跟他發脾氣。”
“我們走吧。”我拉着他站起來,往客運站門口走去,“我們先想辦法聯繫到老喬再說。”
喬昱非任我拉着,一路上微低着頭。
我站在大門口,擡起頭去尋找公交車站牌,眼前人流熙攘,卻有個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白萬秋?”我愣了。
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看他的表情,他是來找我的嗎?
白萬秋身後跟着穿黑衣的保鏢和司機,緩緩向我走來,他摘掉墨鏡,說,“那墨,早上好啊。”
“怎麼,車壞了,來坐公車?”我極力讓自己看起來隨和一點。
如果白寂雲是我今生的噩夢,令我痛苦沉睡,不能醒來,那麼白萬秋就是催眠我的那個人。
……十年前,他威逼利誘讓我出國留學,十年後,他又威逼利誘我簽下分手合約,見到我總是笑,實際上卻待我如仇人一般。
“有人想見你。”白萬秋到底是老了,魚尾紋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準確的說,是想見你身邊的那個人。”
喬昱非擡起頭來看他,白萬秋往身後一指,“他現在就在我車上。”
白萬秋的車停在不遠處,墨色車窗緩緩打開,露出老喬一夜蒼老的臉。
喬昱非急忙拉着我走過去,白萬秋卻伸手攔住我,“他只想見喬昱非一個人。”
我握着兩張廢掉的長途車票,一個人坐着公交車亂轉。
喬昱非上了白萬秋的車,我本有些不放心,可是老喬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老喬說,他不想再看見我。
可能他們喬家的人,除了喬昱非,似乎每個人都有精神潔癖,因爲我曾離開過喬昱非,老喬從此認定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一句話都不願同我多講。
我只好識趣地說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處理,先退下了。
喬昱非當然不讓我走,我當着白萬秋和喬繼琛的面親了他的臉頰,說,“放心去吧,我在家裡等你。”
他到底是擔心老喬,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我坐在公交車窗戶邊,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視野,卻已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早晨我歡歡喜喜地與喬昱非一起來,以爲可以一起走上幸福之路,可是現在卻橫生枝節,敗興而歸。
這時,旁邊有一輛紫色帕拉梅拉跟了上來,車窗降下去,露出白萬騏的臉。
“那墨,你下來吧,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啊?”
一時之間,公交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我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地說,“我把策劃案都發你郵箱了啊,也不算白拿了你的錢。”
“知道啦,我又不是來跟你討債的。”白萬騏擡起頭來看我。
“看前面!別看我!”我嚇得大喊。
他這樣開車太危險了,市區路況瞬息萬變,巡航功能根本不好用。
“那你在下一站下車吧!”白萬騏脣邊露出一絲笑意,若隱若現。
當我下了公交車,走向白萬騏的保時捷的時候,身後衆人議論紛紛,好像有人認出了我,“這不是前幾天上剛上完電視的那墨嗎?”
“她可真厲害啊,剛被白寂雲甩了,轉身又找了個有錢人。”
“誰知道怎麼回事啊,沒準這次坐公交車也是想炒作自己呢……”
我好容易決定拋開一切重頭來過,結果又是這樣一番境地。
沒精打采地走向白萬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開車碰巧看見的啊,明珠城又有多大呢?”白萬騏打開車門,指了指副駕駛的位置。
是啊,這世界太小了。老喬竟然會跟白萬秋一起出現,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男人竟然是白寂雲的小叔叔。
他們擁有者相似的側臉,有時候我看到他以後會本能的失落。
我坐上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說,“你拿了的薪水,是不是應該努力工作,不應該到處亂跑?”
我點了點頭。
他又問,“最近滿岑光有沒有找過你?”
我搖了搖頭。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白萬騏挑了挑眉毛,這個表情真是像極了白寂雲,有些得意,卻又笑得很含蓄的樣子,“他整過容,改過名字。你猜吧,猜對了我給你買個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