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帶着烏鴉走過長長的黑暗通道, 然後眼前一亮,入眼的是一片無盡的黃沙,而身後通道則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死氣沉沉的, 了無生趣, 不愧是陰間的地界。”烏鴉站在白辰肩頭, 抖了抖羽毛, 嫌棄地說道。
“這還只是中陰界。”白辰說完又繼續朝前走去。
頃刻間, 有鐘聲響起,聲音綿長悠遠。
烏鴉歪着腦袋聽了一會兒,說:“蠱惑人心!是給陰魂催眠的吧?”
“算是引路。”白辰答了一句, 便朝前邊朦朧的白霧走去,然後毫不遲疑地一腳踏入其中。
待從白霧中走出, 一條霧河攔住了去路, 河上顯現出一座石橋來。
“奈何橋?”烏鴉歪頭看了一會兒, 便猜出橋名來。
白辰嗯了一聲,擡步走上石橋, 穿過橋上的濃霧,走到了對岸。
橋頭石欄處守着兩個鬼差,聽到動靜後紛紛擡頭看過來。當他們看清白辰的臉後,皆是一驚。
“他他他、不是十二年前來鬧事的那個嗎?”其中一個鬼差指着白辰結巴道。
“快走!”另一個拉起他就跑。
兩人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烏鴉扭過頭審視着白辰,說:“看了你還挺出名。”
白辰想起以前那些事蹟, 不由彎脣一笑, 說:“來過幾次。”
每一次都是爲了所愛之人。
“找你當導遊果然沒錯。”烏鴉也笑着回了一句。
白辰走下橋, 站定後, 問道:“能感知到他在哪嗎?”
烏鴉眯着眼睛從左至右慢慢看了一下, 然後用翅膀指了下右前方,說:“那!”
***
宋衍已經東躲西藏地過了兩天了, 來了這麼久他都快忘了還有飢餓這種事,今天突然就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他算了算,今天應該是自己的“頭七”,也難怪肚子會餓。人死後,若是出殯三天後圓墳給上供了還好,若是沒有回魂的鬼會餓,保不齊就會出什麼事。
宋衍不是真死,自然不會有人給他圓墳。
他一邊嘆氣,一邊猜測着自己的身體如何了,若是自己再不回去,怕是就真得做了鬼。
他正躲在一處角落裡歇腳,突然就聽見頭上傳來撲愣愣的聲音。
擡頭一看,一隻通體烏黑的鳥落在身旁的牆頭上。
“神君?!”宋衍又驚又喜地低呼了一聲。
烏鴉冷冷地瞪他一眼,說:“你認錯人了。”
得,聽他這口氣絕對是生氣了。
宋衍站起身在它面前站定,所有的委屈驚惶一股腦地涌上心頭,再一開口便帶上了哽咽之聲:“神君,我師父他……”
神君本來有許多數落、訓斥的話語打算連珠炮一樣砸向他,結果對上他悲傷無助的神情,炮彈瞬間全部啞火。
“回去再說。”烏鴉說了一句後,輕輕飛落他的肩頭,翅膀順便從他頭頂往下滑了一下,彷彿在摸着他的頭安慰。
宋衍在烏鴉的指點下走出巷子,然後看到了守在巷子口的白辰。
宋衍立即朝他拱手道謝,白辰淡淡點點頭,兩人一鳥立即朝奈何橋趕去。
來到橋頭,他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幾個衙差正等在那裡。一共八人,各個身穿黑色短打製服,手拿鬼頭長刀,臉上因爲帶了殺氣,更顯得蒼白瘮人。
烏鴉扭頭對白辰說道:“你別沾這個因果,我攔着他們,你帶他走。”
“好。”白辰也沒推辭,立即答應下來。
宋衍卻擔心地看向烏鴉,小聲說道:“你一個人行嗎?我留下來和你一起吧,之前我已經打過兩個了,也不差再多打幾個……”
“再耽擱你就死透了!”烏鴉白了他一眼,“趕緊走!”
宋衍知道自己犟不過他,只好點頭答應。
烏鴉瞬間飛上半空,雙翅一展,無數黑羽便朝衙差們射去。衙差們聽着那羽毛的破空聲便知道被打中非死即傷,立即揮舞手中長刀進行格擋。
叮叮噹噹的聲音一時間不絕於耳,橋邊八人一陣手忙腳亂。
白辰抓住一個空隙後,一把握住宋衍的手腕拉着他往橋上跑。
“別讓他們跑了!:一個鬼差見狀連忙喊道,當即就有幾個要過去阻攔。
烏鴉一震翅膀,數十根黑羽朝那幾人射去,阻止了他們前進的腳步。
“人跑了可以再抓,我們先把這鳥拿下!”一個鬼差大概是隊長的角色,突然間喊了這樣一句話,於是所有鬼差都朝烏鴉包圍過來。
“看我不捏得你們魂飛魄散!”烏鴉瞬間身形暴漲,羽翼如烏雲一般遮天蔽日,擋住朦朧的天光。
強大無匹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八個鬼差當即心跳到了喉嚨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惹惱了什麼了不得的傢伙。
就在一場屠殺即將開始時,遠處一個鬼差邊往這跑邊大喊了一聲:“住手!”
鬼差們心說:還住手?你看我們動得了麼?
那鬼差穿的是一身官袍,有別於這八人的打扮,一看就是頭領一類的人物。
頭領跑到近前衝八人斥責道:“都圍在這幹什麼?散開!”
八個鬼差突然捱了頓訓,也不敢反駁,頂着巨大的壓力,慢慢往首領身後退去。
只見首領仰頭衝半空中的大黑鳥拱手歉然道:“多有得罪!您請慢走!”
烏鴉在空中盤旋一圈,瞪了他們一眼後,變回正常身形,然後一頭扎進橋上的濃霧中。
首領見它走了,這才後怕一般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頭兒,那鳥什麼來歷?”其他鬼差這時也看明白了,那鳥連頭兒都不敢惹呢。
“鳥族中誰最厲害?”首領斜睨了他一眼,因爲怪他們惹事,語氣不是很好。
“當然是鳳族!”鬼差答道。
首領當即照他腦袋上就是一記爆慄,罵道:“你是不知道還有金烏一族哈?”
鬼差一愣,茫然道:“它們不是都被那誰給射死了麼?”
首領長嘆一聲,道:“這不還剩下一個嗎?連上邊都覺着欠他的不敢管他,你們倒好,還敢攔着?這要是在陽間,你們早就被燒得渣都不剩!”
帶頭的兩個鬼差無力地辯解道:“這不是它要帶人走嘛,咱們不是有規定要嚴防死守……”
“你遇事能不能動動腦子?”首領痛心疾首道,“他帶走那人是陰界的麼?在衙司登記過嗎?人陽壽未到回去怎麼了?”
首領說完,嘆着氣搖着頭走了,其餘八人也忙顛顛地跟上。
首領心說:你們是不知道啊,他帶走的那個也不簡單啊!也不知道到時候他是來地府報到,還是去上面報到……
***
宋衍和白辰正在一條小路上奔跑着,這條路他很熟,是通往山神廟的那條山路。
他邊跑邊時不時地往回看上一眼,看烏鴉有沒有追上來。
終於,他忍不住問道:“他不會有事吧?”
白辰是神仙,所以宋衍奔跑着,他在一旁卻如閒庭信步一般慢慢走着。聽聞此言,他不緊不慢地回道:“沒事,來的是他的分|身,即便死了也頂多傷他一點神念而已。”
“什麼叫而已?”一道頗爲不悅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宋衍和白辰往上一看,只見一隻烏鴉正飛在他們頭頂。
“神君,你沒事吧?”宋衍看見它後總算鬆了口氣。
“回去再跟你算賬!”烏鴉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突然俯衝下來,用爪子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往上一提。
宋衍自知理虧,也不掙扎,任他施爲。於是片刻後,他便被烏鴉抓着朝山上飛去——竟是嫌他跑得慢!
烏鴉帶他回到臥房後,把他往炕上躺着的人身上一扔,宋衍便覺得意識忽然斷了一下,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身體十分沉重,竟是不能隨意動了。
他轉動着眼珠往旁邊看去,率先看見的就是神君的一張臭臉。
“地府七日遊,好玩兒嗎?”神君咬牙切齒地問道。
宋衍垂下眼瞼,執拗道:“爲了救師父,天上地下我都要闖一闖。”
“呵……你還真是孝順弟子!”神君繼續諷刺道。
宋衍別過臉去,不看他,也不說話。
七天下來,他這身體已經瘦了不少。晏雲不會做飯,只能聽白辰的用開水衝了雞蛋水,加點白糖後喂到宋衍口中。可宋衍的軀殼不會動,根本吞嚥不了多少東西,若不是白辰滴了點精血給他,他連一口氣都吊不住。
看着宋衍憔悴的容顏和消瘦的身體,神君壓着怒火說道:“你明知我快出關了,爲什麼不等我出關和我商量一下再下去?”
他氣得從來不是他惹了什麼麻煩,而是他不顧危險擅作主張。
宋衍面對他的詰問,頓時有些心虛,小聲回了一句:“當時太着急,忘了這茬兒……”
突然聽見師父死了的消息,誰能受得了?
神君只覺胸間怒氣更盛了。那臭老道最重要是嗎?
“下次不會了……”宋衍又補充了一句。
神君那快要衝到頭頂的怒氣又突然間降了降。
“先吃東西。”神君說着將手伸到他面前,手心裡赫然是一把乾透了的桑葚。
宋衍此時餓得快前胸貼後背了,也顧不得吃得是什麼了,緩緩擡起一隻胳膊拿了顆桑葚幹塞進嘴裡。
咬了咬,又咬了咬,竟然沒有嚼動。桑葚幹太硬,而他又沒有多少力氣,竟然吃不了這玩意兒!
神君看他一眼,將一把桑葚幹全部放進嘴裡,幾下嚼爛後俯身過去,四脣相接喂進他的嘴裡。
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