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燈的片刻後,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我又看見了一些擺在櫃子上的裝飾物,也從窗簾的縫隙間看到了隔壁屋子的燈光,以輕柔的姿態灑落在陽臺的扶手上,我知道她還沒有休息。
這種感覺很微妙!快兩年了,第一次覺得她就在我的身邊。我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卻一直盯着那束很單薄的光發呆,可是這束光卻遲遲沒有熄滅。我這才驚覺,也許她是害怕一個太暗的屋子,而留下了這盞燈,而她自己已經休息了……
片刻之後,我也睡了過去。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所有的感官都被熊熊的烈火所折磨着,卻沒有被大火傷到分毫。而她,縮在一個絕望的角落裡無法自救,在她鼓足勇氣準備衝出去的那個剎那,眼睛又被爆炸物弄傷,瀕臨死亡的絕望讓她感到窒息,極度的恐懼讓她那一張美到不需要去修飾的臉變得扭曲,她又一次被火焰給吞噬了……
我瞬間驚醒,然後保持驚魂未定的狀態坐了很久,我用手抹了抹臉,全是黏糊糊的汗液,我是被嚇到了。可是,這夢境裡的一切卻是她驚心動魄經歷過的,即便我是她曾經最親近的人,也沒有辦法完全去體會她當時的心情。但我知道,這場大火過後,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你們對我的百般註解和識讀,並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們”。
我因此有些傷感,無論我用了多少個像今天這樣的夜晚,將她想了無數遍,都構不成萬分之一的她,我終究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和別人的閒言碎語中去看她的,所以我只看到她變了,卻並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變。
片刻之後,我終於起身離開了牀鋪,然後找了一塊乾淨的毛巾,將自己臉上的汗水擦乾。這才發現,是自己將空調的溫度打的太高了,下意識的感到熱後,纔有了剛剛那場起了火的夢境,我關掉了空調,然後一直失眠到天亮……
……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小中午時分,我的手機裡有兩個王爾打來的未接電話。我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今天就待在北京,並讓他幫我到全聚德提前訂一桌,招待金秋和她帶來的朋友。
洗漱之後,我又去酒店的前臺訂了一間房,然後便開始等待着金秋的到來。
下午兩點的時候,金秋來到了酒店,而大約一個小時前,肖艾則離開了酒店,我看見是一輛奔馳的商務車將她接走的,應該是繼續和樂隊進行磨合去了。不知道,今天晚上,她會到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酒店的大廳和金秋碰了面,她依舊是一副幹練的樣子,這種氣場,讓五星級酒店裡那些紀律嚴明的服務員們都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並私下議論了幾句……她的女強人形象,看來真是已經深入人心了,哪怕是在這個足夠陌生的地方,依舊能夠對陌生的人產生影響。
我引着她來到了前臺,然後又陪她做完了個人的信息登記。她的房間在8樓,是一個商務小套間,比我住的要豪華一些,而我住在7樓。
等電梯的過程中,她對我說道:“我約了葛師傅6點鐘見面,考慮到北京比較擁堵的交通,我休息到4點半跟你匯合……你飯店店訂好了嗎?”
“嗯,我讓公司裡面和我一起來的設計總監去訂了,咱們過去就有位置……對了,這個葛師傅是什麼人?”
“等吃飯的時候,好好介紹你們認識,我覺得他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我點了點頭,隨後電梯便到了,它將我和金秋各自帶到了7樓和8樓。
……
再次回到房間,我主動給楊瑾打了個電話,因爲老五演唱會批文的事情,我一直都放在心裡惦記着。我知道,楊瑾一般會在下午的時候閒一些,所以早上就沒有打擾她。
片刻後,她接通了電話,她說話的節奏很快,顯然並沒有因爲到了下午而閒下來,她向我問道:“打電話給我有事情嗎?”
“嗯,我知道您挺忙的,就挑重點和您說吧……我有個朋友,最近在南京有一場演唱會,恰巧那天有個大領導要來這邊視察。但一個是早上,一個是晚上,時間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直接的衝突。可文化局那邊卻因爲上級單位的指示,在那天暫停發放那片區域一切演出活動的批文。所以這事兒得有一個能說的上話的人,站在人性化的角度,把這個批文給發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楊瑾在電話那頭沉吟了片刻,然後對我說道:“這個事情我請你楊叔叔去辦,應該能辦下來,他和南京那邊的領導都挺熟的。”
“那謝謝了。”
楊瑾笑了笑:“母子之間說謝就太生分了。不過,以後這樣的小事情,先儘量自己想辦法解決,因爲官場也是個講人情的地方,這個事情不太值得讓你楊叔叔欠人情……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嗯,這次是一個比較要好的朋友。”
“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我說這些也挺多餘的。”說完後,她陷入到了短暫的沉默中,但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她還有話要說。
果然,她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她又說道:“江橋,借這個機會,你也來深圳和你楊叔叔見個面吧,還有你外公……這麼多年過去了,不光是你,每一個在當年過得不舒服的人,也都已經嘗試放下了……所以選個日子,你帶着金秋一起吧。”
不知道爲什麼,聽完這些後,我的心裡便因爲那些素未謀面的人而產生了一種不踏實的感覺。我不太想去見他們……
楊瑾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勸道:“我知道你和他們沒有感情,所以不想見面……但卻有必要見面,因爲他們始終也是你的家人。”
我思慮了片刻,終於回道:“最近挺忙的,等有空了,我再考慮這個事情吧。”
“好……至於你朋友的事情,你耐心等我的消息吧。”
我和楊瑾的通話終止於這裡。但她辦事的效率很快,在大約四點鐘的時候,她就給我發來了信息,讓我通知老五,明天去文化局拿批文。那邊,她已經請楊宗懷招呼過了。
得到這個通知之後,我便立刻給老五打了電話,他在響第一聲的時候就接通了,可見等待結果的心情有多迫切。
我也沒有賣關子,當即便對電話那頭的他說道:“老五,事情我已經辦下來了,明天你去文化局拿批文吧。”
在我說完後,好似能看到老五那顆懸着的心猛地就放了下來,他已經不能用正常的語氣和我說話,斷斷續續的對我說道:“江橋……你這次……這次可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因爲批文拿不下來,已經……不單純是一個損失錢的事兒了……我們公司聲譽都會受損的……所以,真是太謝謝,太謝謝你了。”
我笑了笑,回道:“都是兄弟,就別說這麼見外的話了……你要真想着謝我的話,等我去上海的時候,好好陪我喝幾杯。”
“這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嘛……”停了停,他又試探着問道:“兄弟,能告訴我,這事兒你是找什麼關係辦下來的嗎?”
我稍稍猶豫了一下,回道:“這你就別問了,我在這裡也提前預祝你們的演唱會能大獲成功。”
“嗯……江橋,其實你不說,我也大概知道是誰,這事兒是我爲難你了,這個人情我一定會放在心裡記着的。”
……
結束了和老五的通話,我便去衛生間換上了一套體面的衣服,又將自己的髮型也打理了一下。等做完這些後,我便離開了房間,而金秋已經在酒店的大廳裡等着我了,然後我們一起打車去了全聚德烤鴨在王府井的店。等我們到的時候,王爾已經到了,他特意在門口等着我和金秋。
片刻之後,那個被金秋稱爲葛師傅的人也來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憨厚、踏實且樸實的中年男人。
在飯店落座後,金秋對我說道:“江橋,這位葛師傅是我在南京的時候認識的;說來是緣分,當年我去拜訪客戶的時候,正好遇上了他帶着一羣農民工兄弟和黑心老闆要錢,我覺得自己能幫上一些忙……之後,我們便保持聯繫;再後來,我真的就幫他們和這個黑心老闆打了一場官司。”說到這裡,她看着葛師傅笑了笑,又說道:“這一來二去的,我們也就熟悉了,現在說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也不過分。”
葛師傅很感激的與金秋對視了一眼,才操着有點晦澀難懂的方言,對我和王爾說道:“金秋真的是個好姑娘!那一次,她爲了幫我們這羣從農村到城市裡謀生活的夥計們,把自己的業務都給弄黃了;後來,我和這羣夥計來北京發展,她也沒有把我們丟下,時不時就提醒我們,接活兒的時候要籤合同;用你們這邊時髦的話來說,她可就是我們的法律顧問……這兩年,託她的福,我們的工程是越接越大了,還在北京這邊成立了一個工程處,好多夥計都算是跟着我發家致富了……”說完這些,他憨厚的笑了兩聲。我卻知道,金秋充當的可不僅僅是法律顧問的角色,她一定還提供了其他幫助。要不然,憑這些沒有城市經驗的農民工兄弟,是很難把做雜活這樣的事情,做出專業化水平來的。
我想:那句“你們對我的百般註解和識讀,並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們”,對金秋同樣適用。原來,她也是一個有正義感,會快意恩仇的女人,而這些年來,我卻只看到了她“唯利是圖”的一面。還有她的交際能力也被我給忽略了。否則,她根本做不到,每次我在事業上需要什麼,她就給我帶來什麼……無論是眼前的葛師傅,還是南京的天雨景觀設計公司,都是她這些年積累的人脈和信息上的資源……
我心服口服的衝金秋豎起了大拇指,然後說道:“這個事情你做的挺酷的,也很正義!”
金秋只是笑了笑,然後招呼我們先吃飯。她說,葛師傅平常的工作很累,這個時候一定很餓了……這同樣是她人性裡很細緻、也很善良的一面。
飯吃到一半,還沒有開始聊正事的時候,我接到了於馨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肖艾被趙忠明帶去和幾個投資方吃飯了,並且還故意把她給支開了。明顯是帶着企圖的……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我的心在一瞬間就被擰緊了。我來不及責怪於馨將肖艾介紹給這麼一個人渣,我只確定,自己這次來北京是來對了……我必須去阻止,哪怕是刀山火海。可是,我卻不知道,等和葛師傅聊完正事兒還能不能來得及!我更怕辜負金秋的這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