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裡,我所生活的南京城下了一場雨,直到我起牀時,天空仍是陰鬱的,倒是那些我養的花草在少了光線的情況下顯得格外嬌豔,雨水慢慢從它們的花瓣和枝葉上滴下,讓我不自覺便沉浸在了這個微妙的節奏中,彷彿時光都是虛度的,而有些時光是必須要拿來虛度的,比如此時此刻。
獨自在滴水的屋檐下站了六七分鐘,我纔將臉盆從衛生間裡捧了出來,然後在“滴答滴”的落雨聲中,刷牙洗臉。
當我擦掉臉上的水漬擡起頭時,肖艾站在院門口正好落下了手中的白色雨傘,她走到我的身邊,將一隻白色的方便袋遞給了我,裡面裝着玉米和一盒還冒着熱氣的糕點。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從她的手中接過,她對我說道:“這兩天,你把學生的課都排給我吧,後天我要跟團去莫斯科演出,大概要五六天時間呢!”
“去莫斯科?”
“嗯,團長臨時纔給我的任務,他說我這段時間閒太久了,也沒見我去集團上班,所以蠻有意見的!”
我笑了笑,回道:“你們團長也真是對你寵愛有加嘛!明明有意見,不應該把你的演出機會給斃了的嗎?反而還額外給了你去國外演出的機會!”
肖艾很坦誠的回道:“沒辦法,誰讓我是關係戶呢,我媽和他的交情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了。”
“就喜歡你這有恃無恐的樣子。”
肖艾傲嬌的笑了笑,然後突然想起什麼,向我叮囑道:“我不在的這幾天,你辛苦一點,晚上有時間就把小芳送到於馨那裡,讓於馨接着教她……”
“於馨這次不跟你去莫斯科演出嗎?”
“她不去,不過也有幾場在省內的演出,基本當天晚上就能趕回來。”
“那晚上還要讓她教小芳鋼琴是不是忒太不人道了,她又不是鐵打的,奔波了一天也很累的!”
“星海杯眼看就要開始,留給小芳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累也沒辦法,大不了等我回來了,多帶幾節課,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那你就不是單純的累,簡直是在拼命了!”
烏雲籠罩着天空,似乎白天也需要燈的光線,視線範圍內的一切都是厚重的,風就像正在衝鋒突圍的士兵,整個世界消沉與希望並存。肖艾就站在我的對面,她將自己的鬢髮別在耳後,笑了笑對我說道:“既然命運都已經讓我們這輩子註定做不了陌生人,那在你拼命的時候,我也不想太愛惜自己……也許很多年後回憶起來,這會是人生中最美好,最單純的一段日子呢。”
我在想着她說的話,似乎在邏輯上有那麼一點小問題。
她以爲我暫時的沉默別有用意,又向我問道:“是不是有點矯情了?”
“沒有……”
“那我去琴行了。”
“哦,好。”
她走了幾步,又轉身看着我問道:“你今天會去琴行嗎?”
“嗯,晚點過去。”
……
下着小雨的這一天,我依然帶着自己手上目前掌握的資源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裡奔波着。累了,就坐在淋不到雨的屋檐下喝點白開水;餓了,就在便利店買一碗泡麪湊合着。可直到黃昏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收穫,但也不敢將手中僅剩的20秒廣告時間隨便揮霍,於是在坐在回到鬱金香路的公交車上,又一次倒在了有米無炊的困惑中。
也許,趙牧是對的……沒有錢,談生活難,談理想的生活更難。如果這個時候,我手上有百把萬的存款,也就不用爲樂器店的貨源而感到這麼苦惱了!
回到鬱金香路,已經是7點鐘,放在夏天也不過是一個太陽剛下山的時間,可因爲下了一天的雨,整條街道都早早淪陷在各式各樣的霓虹中。
我撐着雨傘,仰頭看向琴行的二樓,微弱的燈光透過不大的木製窗戶映射在潮溼的地面上,裡面傳來一陣陣鋼琴的聲音。間隙中,又隱隱約約聽到肖艾說話的聲音,她似乎在糾正小芳在指法上的一些錯誤,而語氣嚴厲的一點也不像平常無聊時會跟路邊花花草草較勁兒的她,她是真的在這件事情上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也許她的心裡要比我更希望做好琴行。
是的,這個琴行就像我們的孩子,讓我們以新的認知去感受這個世界的惡意和美好,也讓我們成長了很多,至少肖艾是成長了……我已經漸漸淡忘了曾經那個揮金如土,開着百來萬奔馳車的她。
我沒有去打擾她們,只是去了“梧桐飯店”的後廚,監督着廚師現宰了一隻草雞,然後用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燉了一鍋小雞蘑菇湯,這纔給肖艾和小芳送了過去。而見到她們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的九點多鐘了,然後三人就坐在鋪着報紙的地面上分享着這鍋湯,外面的冷雨卻依然淅瀝瀝的下着,但並不影響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很美妙的夜晚。
半途中,肖艾對有自閉的小芳的說道:“小芳,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江橋哥哥說的嘛,趕緊說給他聽,別回頭又忘了。”
小芳看着我……我和肖艾一起用鼓勵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能開口多說一些話,別像我們似的,被這陰鬱了一整天的天氣給影響了心情。
許久之後,小芳低下頭,終於用很小的聲音對我說道:“江橋哥哥,我有一個同學的爸爸得了很重的病,你能幫幫他嗎?……老師說,沒有錢看病,他爸爸會死的。”
我看着肖艾……
肖艾點了點頭,說道:“嗯,是有這個事情,馮媛今天也和我說了,周邊學校都正在號召給這個孩子的爸爸捐錢。農民工真的是挺不容易的,也沒有個醫保,自己圖省幾個錢連農保都沒有交……唉!現在人的健康呀,只看見南京的醫院是越建越多,掛號看病卻越來越不容易了,要不是馮媛託他爸找了醫院的關係,恐怕到現在連看病的牀位都沒有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病情惡化!”
我一直很有耐心的聽肖艾說着,而她自從和我在一起後,似乎更理解底層人民的辛苦了,我也沒有太吝嗇,當即便迴應道:“上次的片頭廣告除了換到兩張3000塊錢的會員卡,還有8000塊錢的現金,這筆錢咱們就拿出來幫幫人家吧。”
“嗯,到時候你交給馮媛就行了。”
我點了點頭,肖艾又帶着疲憊的笑容對身邊的小芳說道:“江橋哥哥已經答應幫這個忙了,你要不要謝謝他呢?”
小芳終於擡頭看着我,聲音很輕的說了一聲“謝謝”,我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與肖艾相視笑了笑,似乎這個雨夜在我們的笑容中也丟掉了份量,而生活在滴答的雨水聲中,依然是裂縫與希望並存。
……
一天後,肖艾離開了南京,跟着她們團去了莫斯科,而我也肩負起了傍晚來臨時將小芳送到於馨那裡接受培訓的重任。於馨告訴我,在肖艾這幾天高強度的訓練中,小芳的琴藝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所以她也非常期待一個月後,小芳在“星海杯”少兒鋼琴比賽中的表現。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趙牧的電話,他的語氣很衝,向我質問道:“今天有本地媒體曝光了老巷子要被拆遷的事情,導致我們的項目審批也被土管局那邊暫時叫停了……這些是不是你在背後做的?到目前爲止,除了你,我根本沒有向集團以外的人說過關於這個項目的一個字。”
我怔住了,我沒有想到陳藝在背後做的這些,這麼快就起了作用,而且並通過媒體曝光了這件事情。我相信在這之前,媒體已經跟土管局覈實過這個項目是不是真的存在,否則也不會在沒有事實依據的前提下隨便曝光的。
我下意識的不願意讓趙牧遷怒於陳藝,便回道:“是我做的,我找了有關專家對老巷子的存在價值進行了評估,他們一致認爲,這樣一條在南京僅存不多的巷子需要被保護起來。”
電話裡,趙牧笑的很冷,他問道:“你能代表民意嗎?……我勸你不要玩火**,也不要把自己的兄弟往絕路上逼。這個項目,集團已經投資了不少錢,一旦被叫停,我是要被問責的……而且,我提前告訴你的動機,是爲了讓你獲得更多的拆遷補償,你現在卻用這種方式迴應我,你就真的不怕我心寒嗎?……我又憑什麼要爲你的狗屁情懷買單?”
“趙牧……你聽我說……拆遷的事情……”
“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你說一個字……我只想告訴你,這個項目我是一定要做下去的,奉勸你不要螳臂當車,如果你還把我當作是兄弟,就請你不要再做任何對這個項目不利的事情了。”
我還沒來得及迴應,趙牧便掛掉了電話,而我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他壓制着的憤怒,這種憤怒就像一團帶着毒的火焰,燒掉了我們那些同甘共苦的過去,讓我連修補都感覺到力不從心!
此刻的我,真的很厭惡這樣的選擇,可是我並不後悔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保護了陳藝,因爲我不願意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