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陽的孫賁此時看着對面的孫香,心情複雜至極。
他沒想到孫香只是北上轉了一圈,才半個月的時間就回來了。
只是孫香的身份已經不再是袁術的部下,居然搖身一變,替劉備過來勸降自己了。而壽春也已經被劉備夜襲得手,就連袁術都已經被生擒活捉,即將送往雒中天子階前了。
孫賁臉色僵硬,看着孫香問道:“文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情?”
孫香露出尷尬的笑容,嘆了口氣道:“伯陽,還能怎麼說,被人給捉到了啊。”
孫賁一臉狐疑,你好歹也帶了八千精銳,哪有這麼容易被捉。
孫香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左將軍是個瞎指揮的,讓我留了四千人在合肥。周家那小子又是個不地道的,把我給賣了。當時對面六七千騎兵,咱家的部曲被拉出四五里地,兩頭揹着河川,前面的還被周家小子堵在了城門外。”
聽着孫香的介紹,孫賁眼睛都直了。
這簡直是陷入死地了。
剛纔還想埋怨孫香的孫賁登時不說話了,這要是換他自己估計也只有投降和戰死兩條路。
孫香繼續說道:“我當時能怎麼辦,我自己死沒關係,那四千部曲可就全完蛋了。”
孫賁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那地形,恐怕連逃都逃不出去。
果然,孫香又接着道:“這些騎軍也是真夠狠的,還提前派了騎兵渡河包抄,人家打定了主意要一網打盡。”
孫賁訝異道:“這是爲何?我們和他有這麼大的仇嗎?”
孫香暼了他一眼:“這些騎兵裡有當初廣陵的老對手。”
“居然如此?”
孫賁倒吸一口冷氣,趕忙追問道:“那他們可有苛待你們?”
“那倒是沒有,劉備軍軍紀甚好,幾乎可沒有虐俘的事情,聽說劉備父子對這點管的相當嚴厲。”
孫香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況且他們還有其他念頭。”
孫賁聞言,好奇道:“什麼念頭?”
孫香沉默了一下,方纔回道:“他們就是冒充咱們才混進壽春的。”
孫賁這恍然,他這邊的消息比劉勳那邊要閉塞的多,劉勳都知道了可他卻還是不太清楚。
這也跟地形有很大關係,厲陽的通往合肥有不少丘陵山地,而且還沒水道。但架不住厲陽在長江上是要點,對岸就是牛渚,是長江水流較爲緩和平穩,容易渡江的重要據點。
孫賁這才明白孫香早已經徹底投效劉備了,估計在偷襲左將軍那事裡,還立了不小的功勞。
“降了吧。”
孫香能說的都說了,索性乾脆正大光明的勸降起來:“就你這幾千人,擋不住的。況且左將軍都已經被大將軍給擒了,你這是在爲誰盡忠?”
孫賁面露猶豫之色:“那伯符他們怎麼辦?”
孫賁這裡明着只說了孫策,可實際上還暗示了自己和孫香送過去的弟弟和兒子。
孫香卻道:“伯符他們自然有他們自己的運勢,我們能幫的都已經幫了,總不能把老命都非要給他們賠上吧?況且大將軍對伯符頗爲欣賞,還想着讓咱們替他招攬伯符。只要伯符肯低頭,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孫賁驚訝道:“大將軍欣賞伯符?”
孫香臉色一正道:“大將軍對堂叔很是推崇,在我面前兩次提起堂叔,都言他明珠暗投,不能爲天子效力,很是惋惜。”
孫賁遲疑道:“大將軍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畢竟勸降的,說點好話很正常,但對於他們投降的來說,是否爲真就很重要了。
一說到這個,孫香可就來了精神:“汝是不曾見過大將軍,其人推赤心入人腹,與之相談,如飲純釀,會忍不住放下心中的戒備和疑慮。其人言語真誠,有交心之感,態度懇切,如多年舊交。”
孫香這一番吹捧,直把孫賁給聽愣了。
孫賁有些不信,試探的問道:“大將軍比之左將軍如何?”
孫香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左將軍之與大將軍,如牛羊之比猛虎,泥瓦之比白瓷,放在一起比較,簡直就是侮辱了大將軍。”
雖然孫香、孫賁等人依舊把袁術稱呼爲左將軍,但心裡着實已經沒有多少尊敬感了。
孫賁聽見孫香把劉備擡的如此之高,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故意擡槓道:“左將軍不配和大將軍相提並論,那堂叔呢?若是堂叔與大將軍相比,則何如?”
孫香愣了一下,沒想到孫賁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他認真的思考了好一會,在孫賁複雜的眼神中回答道:“堂叔作戰驍勇,嗅覺敏銳,在戰場抉擇往往如有天授,常常能以弱勝強,以少破多。可堂叔性情急躁,甚至有些暴虐,凡事一意孤行,很少能聽從旁人諫言。以我之見,不如大將軍遠甚矣。”
孫賁沒想到孫香口中的劉備越拔越高,忍不住反駁道:“這如何可能,堂叔百戰百勝,所向無敵,若不是爲小人所害,如今早已經助左將軍拿下了荊州,甚至是兗、豫兩州,論武功,大將軍如何能及得上堂叔。”
當時劉表真的是被孫堅壓着打,龜縮在襄陽里根本不敢出戰。
黃祖在外圍拼命想要解圍,可連戰連敗,幾乎快把家底都給丟光了。
誰能想得到,孫堅又一次擊敗了黃祖,追着黃祖準備斬草除根的時候,反過來讓人給冷箭射死了。
要是孫堅當時沒那麼上頭,襄陽是肯定守不住的。
當時的襄陽可沒有現在這麼兵精糧足,城內只有三四個月的糧食,是沒法長期堅持的。
襄陽一下,長沙本來就是孫堅的基本盤,有不少士族豪強是支持孫家的,荊州很可能就會被袁術所掌控。
一旦全控了荊州,以袁家的汝南聲望,下一步必定是豫州。
袁術可不就吹氣球一樣的膨脹起來了嗎?
孫賁也好,孫香也好,包括吳景、徐琨這些人,其實都是將孫堅視爲偶像的。
可孫賁發現孫香現在吹捧起劉備來了,這簡直就是叛徒加異端啊。
被孫賁一通批,孫香不怒發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孫賁被孫香笑的有些惱怒:“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怪笑什麼。”
孫香笑道:“伯陽,你小覷了天下英雄,堂叔雖是英雄,可大將軍卻是英雄之中的英雄。”
“堂叔在左將軍麾下,兩年時間沒能打下一個襄陽,可大將軍入主殘破凋零的徐州之後,兩年時間,卻能席捲三州,還去了一次河東,把天子給迎奉回了洛陽,如今又一月平滅左將軍。堂叔如何能和大將軍相提並論。”
孫香的話,說的孫賁沒了言辭。
“伯陽,此時降了,不失封侯之位,況且日後我們倆也能爲伯符掙一份更好的條件。”
孫香趁熱打鐵,再次勸降道:“厲陽守不住,渡江你又過不去,難道你真要爲袁術死在這裡不成?你要是死了,國儀怎麼辦?你想讓他日後死在爲你報仇上嗎?”
孫香這番話,徹底說動了孫賁。
長嘆一聲之後,孫賁下了決心:“既如此,我也只能束手待擒了。”
孫香哈哈大笑了起來:“伯陽何以如此自屈,此番南下,乃是大將軍之子,劉徵南統兵。此子智深如海,擅識人心,更傳聞有仙人相授。混入壽春,夜襲王宮,生擒袁術,幾乎都是出自他的手筆。然其雖然年少,卻毫無倨傲之色,雖一身大功,卻謙虛恭退,若能使香有子如此,雖死何憾。”
說着說着,孫香居然目露豔羨之色,忍不住想和劉備競爭一下了。
孫賁聽的有些懵逼,伯符已經算得上出色了,少時就能讓周家那小子驅車兩百里趕來相見,隨即又以士族豪門之勢與伯符定交。
長大之後,出道第一戰,即爲左將軍拿下困守兩年之久的舒城,可謂少年天才。然其身上的缺點也是極爲突出,剛愎自用,過於輕佻等,幾乎全盤遺傳了孫堅的缺陷。
這劉封竟能如此出色,讓孫香這般讚不絕口?
孫賁心裡微微一動,這劉備父子越出色,那自己這降服的決心豈不就更正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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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封此時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次日一早,先鋒賈逵就將出發南下,隨後是徐盛,潘璋,甘寧、董襲依次進發,周瑜殿後。
在臨出發前一晚,劉封想了兩件事,來找老爹叮囑。
“父親,這第一件事,是跟大將軍有關。”
別看劉備部下以及外州人客氣一點,都尊稱劉備爲大將軍。
可真正的大將軍還是曹操。
這就像是官職一樣,誰也不會給副職在稱謂上加個副字。
驃騎大將軍,劉驃騎,大將軍都能稱呼,但大家都會覺得後者更好聽一些。
劉備有些不捨得好大兒,這纔剛團聚幾天,就又要跑了。
不過劉備也好歹是豪雄,不會被兒女情長給影響太深,以至於耽誤了正事。
劉備當即問道:“所謂何事,你且說來。”
劉封道:“父親,最近不論朝中傳來何事,只要不損壞我家的利益,您最好全力支持大將軍。”
“這是爲何?”
劉備愣住了,他可是最清楚自家好大兒對曹操的態度了。
如果有機會,自家好大兒雖然會因爲各種原因,而不會直接弄死曹操,但給對方挖個大坑,持續不斷的從對方身上割肉那可是常規操作了。
這會兒怎麼會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看出了老爹心中的疑慮,劉封仔細的給他解釋道:“父親,如今我家重兵幾乎俱在南面,所爲的乃是橫掃江東,奠定我劉家霸業。可北線空虛,卻是不爭的事實。”
“大將軍,奸雄也,其人雖然有英雄氣,可多疑善忌,自私自利。如今孩兒最爲擔心的,就是兗州會背刺我軍。”
劉備聞言,臉色雖然未變,可心中卻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此刻北線長長的戰線上,其實只有四五萬人馬,這裡面還包括了黃巾軍,着實薄弱了些。
要是曹操真的翻臉,恐怕潁川,樑國都得丟,任城、魯國、沛國也都會很危險。
“父親也不必太過擔心,如今大將軍也有自己的麻煩事情,而且他的重心還在北方。”
劉封笑道:“聽說大將軍也在籌措糧草,想要在潁川屯田,至少不能讓咱們交出去的部分熟田給荒廢了。而且河北的大司馬可不會幹看着大將軍,依我之見,大司馬可是會想着方來給大將軍添些堵的。”
袁紹和曹操以前關係有多好,現在關係就有多惡劣。
這也沒辦法的事情,以前袁紹是個女神,曹操是個舔狗,各種全方位無死角的跪舔袁紹,爲的無非就是階級躍遷。
至少能把自己的一脈從閹宦之後改換門庭成士大夫。
這種單方面提供情緒價值的關係,如果長久得不到回報,不但會難以爲繼,甚至大概率是會翻臉成仇的。
偏偏袁紹還自我感覺特別優越,覺得給了曹操許多幫助。
這些幫助還是客觀上真就存在的,但又不是曹操最想要的。
這樣一來,這倆人能不能鬧掰成死敵纔怪了。
袁紹雖然直到建安四年滅了公孫瓚後才南下官渡,但不代表這時候倆人才撕破臉,更不代表袁紹直到這時候才噁心曹操。
袁紹針對曹操的陰招,從建安元年就已經開始了,而且還是一波一波的,不帶消停的。
所以劉封相當肯定道:“只要咱們不去招惹大將軍,他短時間裡是沒有空理我們的。”
劉備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隨即皺眉道:“那如果天子和大將軍出現了分歧,爲父也要站在大將軍一邊嗎?”
劉封笑了起來,面授機宜道:“父親,你只需要做到兩點,即可確保萬無一失。”
“哦?”
劉備來了興趣,催促好大兒道:“你且說給爲父聽聽。”
劉封嘿嘿一笑,開口道:“凡是大將軍和大司馬等外藩之間的事情,父親儘可站在大將軍一邊,態度要鮮明,措辭要激烈,盡力表明支持大將軍的立場。凡是大將軍和天子之間的事情,父親則軟站邊天子,態度要柔軟,措辭要委婉,儘量表明你想要彌合天子和大將軍關係的想法和意圖。”
劉備嘖嘖嘴,若有所思,似乎從好大兒的話裡學到了些什麼。
“對了。”
劉封接着說道:“孩兒還給大將軍備下了一份禮物。”
劉備被劉封的話驚醒,好奇道:“什麼禮物?”
“一個人。”
劉封神情有些低沉道:“父親可還記得當初大將軍率軍進入徐州,大開殺戒之事?”
“自然記得。”
劉備重重點了點頭:“大將軍實在是太過殘酷,即便陶公有過,徐州萬千黎民何辜?”
劉封贊同的點點頭,隨後說道:“大將軍自言乃是爲父報仇,而始作俑者,正是陶謙公麾下騎都尉張闓。此人在行兇之後,劫掠曹家財富,不敢回去面見陶公,而是一路往南,直逃入了江淮,投靠了袁術。”
劉備剛開始時還沒察覺什麼,可當劉封說到張闓南逃,投奔袁術之後,有些回過味來了。
劉備試探着問道:“你的意思是,這次入壽春,把他也給逮到了?”
劉封笑着點頭道:“正是!孩兒此番也算是摟草打兔子,意外之喜了。此人混在降將之中還想矇混過關,卻不想孩兒對其印象頗深,自不能容他逍遙法外。”
張闓除了幫曹操老爹玩了個消消樂,後來還在陳國消消樂了一把,直接把陳王劉寵和陳國國相駱俊給一鍋端了。
這可是個S級刺客,要不是劉封從來不玩刺殺,還真不捨得就這麼給曹操送去呢。
劉備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家好大兒手裡還捏了張王牌。
“原來如此,爲父無憂也。”
看見劉備如此放鬆,劉封趕忙提醒道:“父親,切不可如此鬆懈啊。大將軍,奸雄也。又豈會因一殺父仇人而放棄王圖霸業?”
“此事只能當是錦上添花,切不可視爲雪中送炭。”
劉封對曹操的信任度一向極低:“況且就算是雪中送炭,大將軍也一樣能翻臉無情。”
末了,劉封還擔心的勸說道:“父親,我們做這些是爲了麻痹大將軍,您可不能自己先被麻痹了啊。”
劉備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尷尬之色,他也不知道爲何,每次在自家的好大兒面前就很容易失態。
一方面也是因爲親緣的關係,劉備在好大兒面前比較放鬆。
其次也是因爲好大兒每每說出來的都太有分量了,弄的自己吃不住勁道。
“爲父知道了。”
劉備臉色恢復平靜,仔細想想,好大兒說的還真就是把人心給看透了。
劉備現在認真思考過後,還真挺認同好大兒的看法的。
區區一個張闓,確實只有錦上添花的作用。
曹操如果鐵了心要對自己捅刀子,就是十個張闓也挽回不了。
“封兒你且寬心,爲父已經明白了。”
劉備現在是完全明白劉封爲什麼要專門找自己談一次了。
這事情確實給自己敲響了警鐘,北邊可不是平安無事的,那可是臥着兩大諸侯的。
同時,劉備此時也有些恍然劉封對曹操的建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