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吃的都要把頭埋到飯碗裡了,聽得這話就哭起來,“嗚嗚,回家真好,我還以爲家裡沒了呢!”
小米趕緊安慰道,“說什麼傻話,家裡好着呢,趕緊吃飯,有話明日再說。”
“好,好,我路上餓的不行,就想着家裡的飯挺過來的。”
狗子掄起筷子,吃的是滿臉飯粒,惹得滿屋人都笑了。
老馮爺是獵戶出身,雖然在客人面前極力不願失禮,但天性裡的豪爽讓他大口肉大碗酒,吃喝極是痛快。老院長受他感染,不知不覺也多吃了半碗飯,待得飯桌撤掉,他就笑道,“真是難得吃這般飽足。”
老馮爺有些酒色上了臉,就笑的爽朗,“先生可不要學那些老酸才,什麼少食養身,每頓七分飽兒,那純粹是讓自己遭罪呢。真嘗過餓肚子的滋味,就知道吃飽飯是多好的事了。”
小米從西屋出來,生怕老馮爺一個興起把老院長當了村裡人一般拍幾下,於是趕緊攬過話頭兒,“先生,被褥已經鋪好了,您遠路而來,實在辛苦,早些躺下暖暖吧。”
“好,我這真是老了,一路折騰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老院長起身同老馮爺拱手,“老哥,我先歇下了。”
“好,你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我來陪你到處轉轉。”
老馮爺也是行禮,末了推門回家去了,小米放心不下,喊了狗子跟去送一段。
老院長確實累了,進屋在劉不器和程子恆的服侍下脫了衣衫,洗漱完畢,幾乎是一沾被褥就睡着了。
陸老爹見此也是回了屋子,小米站在門口掃了一眼東廂的南屋,想着那人曾坐在窗口讀書的模樣,實在不願意改變半點兒,好似改了一絲,就把那人曾經存在的痕跡都抹掉了一般。
她心頭泛酸,卻是笑着回身囑咐陸老三幾個,“三哥,你帶着劉大哥和程大哥換去東廂北屋睡吧。”
說罷,她又望向幾個吃飽飯就守在門外的侍衛,“幾位大哥,我們村裡人人都會耍弄刀箭,極少有惡人敢上門。你們不必惦記老先生的安危,我讓人燒好了倒座房裡的大炕。旁邊的竈間裡還有熱水,你們也好好歇息一晚吧。”
幾個護衛互相對視一眼,都是行禮,“謝謝姑娘。”
劉小刀見小米安排的如此妥當,也不需要他幫忙,打了個招呼就回家去了。
小米帶了青玉青花最後在院子裡走了一圈,院門已經關的嚴實,竈間裡也熄了火,她就回了後院。
“青玉,去把西廂房的炕續一洞包穀秸兒,點着了就回去睡吧。”
“小姐還有客人要來嗎,怎麼要燒西廂房的大炕?”
青玉性子活潑,想到就問出口,惹得青花趕緊扯了她的袖子,果然小米沒有應聲,直接進了屋子。
青花衝着青玉吐吐舌頭,低聲道,“姑娘吩咐你就照做,問那麼多,小心姨母又罰你。”
“哎呀,你可不要跟姨母說,我趕緊燒炕去,你記得幫我把被窩鋪好。”
青玉慌里慌張去燒炕了,一捆苞谷秸稈正好賽了一炕洞,待得點燃,半掩了炕洞口,青玉就跑回去睡覺了。
她根本不知道,半個時辰後,苞谷秸燒盡了,大炕最是熱燙的時候,兩個平日不露面的“保護者”就到了這個新的落腳地。
寒夜裡,凍了一日的身體,好似生面餅一般,在大炕上反覆烙着,偶爾聽着窗外北風呼嘯,心頭真是分外的踏實。
玄六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五哥,你說咱們主上到底是什麼打算?若是有心,怎麼這麼久還不把陸姑娘接去京都?若是無心,又給了令牌…”
“主上自有主意,你多什麼嘴。暖過來了,就趕緊出去守着,我先睡上半夜。”
玄五性子謹慎,不肯讓兄弟多說,惡聲惡氣攆人,玄六倒也知道他是好意,裹了白色的皮襖,悄無聲息出了門,上了房頂。
北風正催着雪花兒玩耍,因爲他擋了去路很是惱怒,於是拼了命的堆疊着,很快就把他堆成了一個雪人。夜色裡,遠遠望去,這份無言的守望,莫名讓人心安…
冬日天寒,但凡缸裡的糧食還夠一家人餓不死,就沒人願意出門奔波。
山上的柴火又不要銀子,秋日裡砍回家,燒熱了炕和爐子,一日兩頓稀粥就鹹菜,肚腸是可憐了一些,但總好過凍死在外邊啊。
但老熊嶺的冬日卻是忙碌又熱鬧的,天色剛亮,大公雞就已經站在牆頭開始履行它的職責,換了守門的老狗打着哈欠,搖晃着尾巴回了窩歇息。
鹿欄裡的大鹿小鹿抻着脖子“呦呦”叫個不停,惹得山林裡的鳥雀不時飛過來同它們顯擺一下自己的自由。
嶺上嶺下的房子,漸漸都有炊煙冒了出來,暖房的爐子更是燒的紅彤彤,菜苗們揉揉眼睛,伸開手臂抻着懶腰,一切都欣欣向榮。
老熊嶺的貴客們就在這樣的時候醒來了,老院長眯眼望着窗外透進來的晨光,好半晌纔想起來身在何處。側耳聽聽,院子裡的打水聲,竈間裡的鍋勺叮噹,遠處的雞鳴狗吠,陌生又別樣的溫馨…
門邊的陸謙好似聽得屋子裡有動靜,於是就低聲問道,“先生可是起身了?”
“進來吧,”老院長乾咳兩聲做了起來,陸謙趕緊開了門,劉不器端了茶水當先進去,程子恆也是屁顛的捧了水盆和嶄新的毛巾。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雖然他們兩個不是老院長的親傳弟子,但是書院裡有一個算一個,所有生員都是盼着把院長當老爹伺候的。
老院長喝了茶,精神更好,就笑道,“山村就是熱鬧,雖然沒有書院那般書生郎朗,但…”
他剛說到一半,院子裡就傳來了陣陣腳步聲,隨後,孩童們稚嫩又清脆的讀書聲就傳了進來。
程子恆忍不住笑出了聲,惹得老院長瞪眼睛,“你這憊懶子,在笑先生不成?”
“學生不敢。”
程子恆依舊笑嘻嘻,卻是討好道,“先生有所不知,陸大叔在教村童讀書識字,就是小米也帶着全村的閨女在學記賬,女紅之類,這村裡同咱們書院也沒什麼分別了。”
“哦,原來如此。”
老院長邊洗漱邊點頭,倒是讚道,“村童讀書,這是應該,但教授女子讀書記賬,這很是難得。”
陸謙聽得老院長沒有反對,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女子無才便是德,即便那些豪門貴族都在暗暗教授閨女讀書習字,記賬理家,但外人問起,也還是要含糊一句,“不過就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而相對來比,事事精通,甚至聰慧的有些怕人的小米就有些太過出格了。先前不過是送些東西去書院,老院長了解不多,如今到了家裡,事事看在眼裡,他實在擔心小米受了訓斥。
如今試探兩句,他倒是放心很多。
老院長怎麼猜不到弟子的心思,一來他本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二來他得了小米太多照顧,怎麼能睡一覺就忘了。
天生萬物,總有那麼幾個是異常突出的。至於這種突出是好還是壞,看命也看個人的選擇。
小米早晨天不亮就爬起來準備早飯了,只粥就準備了四種,菠菜豬肝粥,雞絲粥,南瓜粥,外加金黃的小米粥,白胖鬆軟的羊肉大蔥包子,外加金銀雙色小饅頭,韭菜炒雞蛋,豆芽炒粉,醬脊骨,還有一盤芥菜炒肉絲。
不過是一頓早飯,就擺了滿滿一桌子,老院長看得有些皺眉,陸謙開口要解釋,小米卻是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子別的不愛好,唯獨喜歡整治吃食。民以食爲天,一日三餐若是吃不好,哪裡有心情去做學問,總不能聽着肚子咕咕叫,就寫出了錦繡文章?”
她說這話,雙手捧上了一碗了金黃的小米粥給老院長,又道,“這小米是先前住在我們家裡一位長輩種的,最是養胃,先生嚐嚐看。”
“就你歪理多,”陸老爹瞪了閨女一眼,假意嗔怪道,“你不過是貪嘴,還說的這般好聽。”
小米吐吐舌頭,趕緊端了蔬菜豬肝粥給老爹,笑道,“爹,這是給您準備的,明目補血。”
“哼,這還差不多。”
陸老爹滿意的接了粥碗,稀溜溜喝了一口,再咬口肉包子,歡喜的眉開眼笑。
老院長看的好笑又羨慕,他家中兒女早就成家,一個都不在身邊,好似陸家這般團聚一起的時刻,真是少之又少,更別提同閨女逗趣說笑了。
待得吃過早飯,還不等撤了飯桌兒,老馮爺就來邀請老院長去村裡溜達了。先前這老爺子,一眼都不肯讓外人探看老熊嶺的聚寶盆,生怕人家裝進眼睛裡帶走了。
如今倒是這般積極,惹得小米哭笑不得,可也沒有攔着。
以老院長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會覬覦一個獵戶村莊的財源。讀書人的清高,有時候讓人不喜,但更多時候卻正氣的讓人敬畏。
今日日頭難得的好,有些手腳快的人家已經要捲起暖房的草簾子和棉被了。
砌成了半平頂的暖房,屋脊上輕易就能站一個成人。
雙手前後倒下來,長長的草繩就帶着草簾或者破棉被,慢慢捲了起來,露出裡面糊了海布的窗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