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先把私庫賬冊送來。”
福公公心頭好奇之極,不明白一向不關心銀錢的主子,怎麼突然要查看私庫賬冊,但還是趕緊讓小太監跑去取了來。
這一年雖然太子不在東宮,但四時節日和生辰,誰也不敢怠慢,照舊是禮物流水一樣獻上來。私庫裡早就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各色玉器玩物堆成了山。
封澤翻看着賬冊,末了圈了幾樣,起身去了私庫。
福公公趕緊讓小太監把幾樣東西都按照編號找出,呈了上來。
雙魚比目玫瑰佩,碧玉藤花玉佩,朝陽五鳳掛珠釵,金嵌米珠喜在眼前珠花,藍寶石蜻蜓釵。
許是這些首飾出自江南之地,山清水秀出巧匠,幾件首飾是一樣比一樣精緻。
封澤挨個拿起仔細打量,末了沉思片刻選了一隻金嵌米珠的珠花,想起它的寓意,眼角就含了三分溫柔。
福公公眼見主子把那隻女子珠花放進了袖筒,心頭的好奇簡直到了極致,難道主子在別宮修養一年,遇到了心儀的女子。那以後豈不是東宮要多一位側妃主子?
身爲太監總管,主子去別宮修行卻把他扔下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他若是不能想辦法“固寵”,這總管的職司怕是隨時都要拱手讓人啊…
這般想着,他就笑道,“殿下,剩下這幾樣首飾也着實不錯,不如奴才單獨放起來,以後主子要取也是方便。”
果然,封澤點了頭,囑咐道,“不只這幾種,年輕女子的首飾用物和錦緞布匹,都單獨找出來,妥善放置。”
福公公自覺猜到了主子心意,很是歡喜,連連應下。
高仁不知從什麼時候摸了進來,掃了一眼托盤,再看看偌大的私庫,琳琅滿目的珍寶,撇嘴翻了個白眼,冷哼道,“小氣,這麼多好東西只給…一件。哼,虧得她對你那麼好。”
封澤淡淡一瞥,卻是沒有接話。
福公公嚇得恨不能把高仁的嘴巴賭上,雖然他不知道主子這個貼身小童的來歷,但先前在宮裡也伺候過幾月,還算懂規矩,如今怎麼從別宮回來倒是整日言行無狀,偏偏主子還不惱…
高仁許是終於意識到身在規矩森嚴的皇宮裡,不耐煩的扯扯頭上的小辮子,稟報道,“殿下,帶回來的東西,被路公公取走了。聽說楊伯在皇上那裡…”
“知道了,”封澤想起先前父皇的模樣,倒是不介意老楊做個先鋒軍,畢竟從外人嘴裡說出來,父皇更容易相信。
“小福子,寢宮的行李裡有一隻紅色金角箱子,送去靈秀宮給公主。”
“是,殿下。”
福公公掃了一眼在私庫裡上躥下跳的高仁,生怕他碰碎了什麼寶貝,但主子吩咐,他還是趕緊退了出去。
靈秀宮裡,一衆宮女太監跪在大殿外,都是心裡暗暗叫苦。
公主殿下偷跑去見了太子,他們作爲奴才,如何攔得住。但主子犯錯,奴才遭殃,幾乎是天經地義之事,如今貴妃奶孃只罰跪,沒有打罵,實在算開恩了。
只求公主殿下,以後更守規矩,他們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
寢殿一腳的高腳凳上,一隻長頸仙鶴薰爐里正緩緩逸散着青色的百合香氣,貴妃眼見跪在身前的女兒倔強的挺着脊背,卻不肯低頭,心裡又氣又疼。
“你爲什麼總是不聽話,少去你父皇跟前,少去見太子。你…”
“母妃,兒臣知道避忌父皇,但大哥遠路歸來,兒臣只是想同他問個好。”
公主的肩膀有些寬,這會兒許是因爲心頭不平靜,微微顫抖着,看的貴妃心裡更是愧疚。但眼底的軟弱只是那麼一瞬間,就立刻變得冷肅起來。
“你要明白,終究有一日…”
“娘娘,東宮福總管求見。”
貴妃說到一半,聽得門外有老嬤嬤高聲稟報,於是眉梢一挑,伸手拉了公主起身坐到了自己身旁。
福公公進來跪倒行禮,末了讓小太監把箱子擡了進來,笑道,“貴妃娘娘,公主殿下,我們殿下讓奴才給公主殿下送來一箱子小玩意。”
公主臉上頓時佈滿了喜色,搶先應道,“我還以爲大哥是哄我的,沒想到真有禮物。”
福公公聽得嘴角翹起,顯見對公主這般歡喜的忘了自稱本宮,很是滿意。
貴妃眼底閃過一抹輕蔑憤恨,但臉上卻笑着嗔怪公主,“你啊,待太子殿下可是比本宮這個親孃都親。”
說罷,她又轉向福公公,笑道,“待本宮謝謝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剛回宮,若是有什麼需要幫手的地方,儘管讓人來稟報。”
貴妃如今掌管後宮,說起這話倒也合適,福公公趕緊應下,末了領了賞銀退了出去。
貴妃望着漸漸合攏的殿門,神色很有些莫名,扭頭見得公主從箱子裡取了兩把雕工精緻的木刀耍弄,於是眉梢一挑,直接奪了下來,撿起一旁白胖綿軟的毛絨玩偶塞到了她懷裡。
公主開口想要抗議,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怏怏不樂的捏緊了玩偶。
一旁的教養嬤嬤見此,趕緊上來幫忙轉圜,“這毛皮玩偶真是逗趣,比之先前長公主府送來的那隻兔子還新奇呢。”
貴妃卻是沒有應聲,起身帶人走了出去。門口守着的公主貼身老嬤嬤躬身行禮,待得貴妃娘娘走遠,她就開始攆兩個教養嬤嬤,“兩位老姐姐去歇會兒吧,公主這裡有我呢。”
兩個教養嬤嬤自覺也在公主身邊伺候幾年了,見她這般模樣,心裡很是不服。但沒辦法,這老嬤嬤醒蘇,是貴妃娘娘從孃家帶來的陪嫁丫頭,自梳之後就把公主從出生伺候到如今,但凡公主貼身之事,從來不假他人之手,時刻跟隨身邊,相當於半個孃親。她們就是嫉妒,也沒有辦法。
公主無精打采的擺弄着手裡的玩偶,眼睛卻是飄向箱子裡的木刀木劍,蘇嬤嬤無奈嘆氣…
不說皇宮裡如何因爲太子歸來,熱鬧的厲害。
只說,李林自從交了巡風使的職司就一直賦閒在家,五日一期的大朝會纔會進宮點個卯。雖然俸祿照舊發到手裡,但這般模樣卻是大有被皇帝望在腦後的危險。
這一日午後,一家人吃了午飯,孩子們退下讀書,李林連同妻子馬氏陪着老孃閒話兒。
馬氏出身也不高,但性情潑辣又有主見,這麼多年李林離家在外,她奉養婆母,教導兒女,撐起了李家整個門戶。所以,李林待她喜愛之上還有三分敬重。李老太太更是半點兒毛病不曾挑揀兒媳,很是和氣。
馬氏這會兒眼見丈夫慢悠悠喝茶,同婆母說些市井閒話兒,就忍不住心急。
“老爺,您不去吏部那裡走走?卸了差事也有一段時日了,您是不是也該繼續辦差了?”
李林擡手給老母換了一杯熱茶,又要給妻子換的時候,卻惹得急脾氣的馬氏惱了,“老爺,妾身同您說話呢?文哥兒眼見都十二歲了,再過三年就要議親,就是嬌娘也八歲了…”
文哥兒同嬌娘是李家的一對兒女,眼見一年長過一年,馬氏免不得心急。畢竟京都這地方,沒有權勢,別說兒女結親,讀書科考,幾乎是寸步難行。
李家老太太想起自家乖巧懂事的長孫,難得接口道,“還是去問問吧,聽說明春就是大考,你這副考官也該有差事了吧?”
李林不好同老母和妻子說起大考這條河有多深,如今世家,新貴和寒門,三方几乎搶的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他就是想參合也不敢參合啊,他是頂着清正耿直的名頭,可也不是魯莽蠢蛋一個。
上有老下有小,他總要考量到其中的危險…
“你們不必擔心,我自有主意。”
馬氏聽得這話,瞪眼就要發作,結果就聽外邊有門房老僕急慌慌跑來稟報。
“老…老爺!聖旨到!聖旨!”
“什麼?”李家三口都是驚得站了起來,即便當初被皇帝選爲巡風使,也是吏部下了官文,不曾接過聖旨啊。
如今這般,到底是福是禍?
關鍵時刻,還是李老太太撐得住,直接吩咐兒媳,“大開中門,準備香案,接聖旨!”
馬氏連忙迎了,李林也是趕緊出去迎了宣旨太監進來…
一刻鐘後,丫鬟僕役們忙碌着拾掇院子裡的香案,各個臉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奴僕依附主家生存,主家興旺,奴僕自然也是大樹之下好乘涼啊。
如今主子受了封賞,眼見李家就要被前來賀喜的人踩破門檻,這是何等的榮耀啊。
李家管家是個胖墩墩的中年人叫李慶,這會兒樂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呼喝丫鬟小廝忙碌,聲調恨不得比歌姬都婉轉。
大廳裡,李家三口望着桌子上的金銀綢緞都是有些發懵。
馬氏完全忘記了先前還催着自家男人去要差事,這會兒突然被碩大一個餡餅砸腦袋上,她又開始害怕了。
“老爺,明春大考,你是主考官,那些人…嗯,可怎麼辦啊?”
倒是李老太太笑道,“兒媳放心,這是聖心獨斷,旁人即便有不滿也不敢拿咱家撒氣。只要聽從皇上的話行事,旁人都不必顧忌。”
“娘說的對,”李林也是笑着安撫妻子,“只要我忠心辦差,誰也挑不出錯。你前日不是還犯愁沒有銀錢置辦冬衣,如今皇上賞了這麼多金銀,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