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山礦洞之中,當初出現地龍的那座最大的廢棄礦洞,裡面周鐵衣挖出的墨石礦脈早已經被開採盡,如今又孤零零地沒有一人。
如同窿穹的巖洞頂部,此時一輪虛幻的明月升起,明月兩邊,周鐵衣,妙玉,胡文郎憑虛而立,妙玉手中,有一盞如同鐵質燈籠一樣的事物,燈籠內壁之上,內有一層如同雲紋一樣的圖案,稍微有見識的修行者,都可以察覺到這雲紋變化,乃是在大夏已經被禁止傳播的‘雲籙’之法。
妙玉提着燈籠,往面前的明月上如同打水一樣一舀,下一刻燈籠中心,即使沒有蠟燭,也亮起瑩瑩光輝,一如明淨的月色。
“成功了。”
周鐵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如果以符籙之法中的‘鳳紋’匯聚明月之光,就必須要有‘鳳頭’,也就是如向神祇一樣,有具體的祈禱對象,並且做出相應的迴應。
但是雲籙沒有頭,也就意味着這種符籙之法可以直接採集力量源泉,最適合用在月相系統這種以衆生夢境匯聚的力量源泉之上,到時候就算沒有周鐵衣主動迴應,只要月相系統穩定在一個方位,其他人也可以靠着工具定期採集。
周鐵衣笑意輕鬆,胡文郎也是半感慨地說道,“這樣一座‘月相’就足以覆蓋一府之地了。”
他也是整個月相系統的參與者,自然知道月相系統自身的薄弱之處,如六環機關城那種人口聚集的大城市,月相系統可以輕易籠罩,但是放在山銅府這種人口分散,囊括幾百裡土地的山區,三品神國化作的一輪月相就無法完全朗照,只能夠通過固定路線,照耀到大多數的礦脈。
但是剩餘的礦脈也不可能放棄,所以就需要用符籙之法,採集月光,形成燈籠,分發給小礦脈,讓其也享受恩惠,以後月相系統成長壯大,能夠朗照更多的地方,乃至真的如同明月,籠罩天下,到時候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而月相系統朗照天下並不是異想天開,製造月相系統的八座神國本身是完整的,只不過被公輸家用虛數之法煉化爲‘虛’,之後再通過周鐵衣拓印了明月規則。
現在這種神國有地脈之力支撐,有百姓信仰之力填充,本身就是那種會不斷增長自身的神國,到後面,只要八個明月系統,每個都能夠成長到二品,就足以朗照太行山三省道,甚至更廣闊的地區。
這也同時要求太行山人口增長,提供更多,更穩定的信仰之力,兩者相輔相成。
······
六環機關城,掏空的山腹之中,這裡有巨大虛無的甬道,四通八達連接着整個六環機關城,就像是一株虛無的樹。
這株虛數之樹的中心,古老的黃金圓輪之上,一位位公輸家三品盤坐,他們隨時準備開啓虛數之橋,連通幾百裡之外的山銅府進行支援。
黃金圓輪中心,公輸霆微微皺眉,修行到他這一步,天人感應已經近乎於本能,特別是在明月系統不斷髮展壯大的前提下,他已經隱隱觸摸到一品的門檻,此時更是如有天助,他能夠察覺到危險即將降臨,於是他冷靜地吩咐道,“開啓虛數之橋,同時通知墨家,玄都山,那爛陀寺準備支援。”
······
白芷山礦洞之中,明月系統開始緩緩運行,藉助一片片夢境開始跳躍穿梭,在羣山峻嶺之間飛馳,來到一座座礦洞之中,正在小憩的礦工們夢境之中會有一輪月影如流光般掠過,讓他們的精神舒緩,平息積累的緊張,焦慮。
作爲入夢之法的核心,胡文郎開始串聯起一個個夢境,這次覆蓋的範圍比機關城大得多,但是隻要時間足夠,花上幾年,乃至十幾年串聯整個太行山省道的夢境都不成問題,這本身對於他而言就是一種修行。
不過在這次串聯的時候,胡文郎不僅沒有感覺到困難,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先是十萬人,而後迅猛向着百萬人推進。
一開始胡文郎以爲這是明月系統本身的積累和氣運爆發,畢竟在這次竄連之前,明月系統就已經承載了百萬人的夢境,這次又在這之上推進了雲籙取月之法,也算是完善整個道統,氣運爆發,讓整個事情更爲簡單也合理,畢竟運來天地皆同力。
但是十幾息之後,胡文郎就明顯感知到不妥,因爲太容易了!
彷彿有另外一股力量,推動整個明月系統和太行山衆多礦工的夢境相連。
“太虛幻境出手……”
胡文郎話音還沒有落,一層蜃氣以他爲中心直接爆發,他在以明月入夢,那麼作爲節點,他本身所處的位置就是夢境和現實的相連處,夢境的力量自然能夠迅速滲透進來。
白茫茫的夢境不僅迷失了五感,甚至開始侵蝕生死的界限,讓陽間的一切通過夢境與陰間連接。
周鐵衣面前,一座通天徹地的門戶降臨,門戶以兩座巨大的漢白玉石柱爲根基,上面雕刻着各種圖案,忽然圖案開始變化,兩道石柱之上開始浮現出大量礦工的神態樣貌和太行山的地理環境,更爲可怖的是,那石柱的基地,灰色的象徵着死亡衰敗的基座之上,也倒映着一副太行山的景象圖,只不過這個景象不是對應着陽間,而是對應着幽冥!
五千裡太行山綿延不絕,漆黑的山頭上,忽然有一雙雙死寂的眼睛望向陽間,帶着渴望的神色,幽冥荒敗的土層之中,一具具乾枯的白骨身穿着破爛的服裝,拿着腐朽的鐵鍬,用空洞的眼神望向天空,張開嘴巴,發出無聲的吶喊,“我們也想要照耀到月光。”
他們的聲音如同浪潮,初聞的時候只有沙沙的潮水聲,但是涌向面前的時候,已經化作了一場驚濤駭浪,在夢境之中掀起滔天波瀾,並且通過夢境世界,影響到現實之中的礦工們!
一個個現實世界的礦工,在明月系統的光輝照耀之下,身體反而開始呈現出死寂枯敗之感,這也是月相的表現!
墨家上宮,墨家鉅子田父忽然放下手中的書籍,站起身來,看向山銅府的方向。
他總算是明白爲什麼神道要等待周鐵衣完成月相系統的關鍵時刻再出手了。
月相系統是給太行山千萬礦工們使用的。
但是他們都忽略了一點,就是太行山下埋藏着更多的礦工!
這三百年來,因爲墨石的應用的出現,多少礦工葬身於茫茫大山之中,他們的死亡就像是野草一樣不爲人知,自然也不會有大夏的官員們具體去統計。
而他們的屍骨大多數被草蓆一裹,就埋葬在羣山之中,自然也不會有修行者關心這些屍骨有沒有全數迴歸天地。
神道正是利用了這點!
在這三百年墨石開採的過程中,神道之中的生死帝君一脈就暗中收集太行山的礦工屍骸,這些屍骸本來就身具怨氣,被祂們精心埋葬在太行山對應的幽冥之地中,本來是想要在太行山神女迴歸的儀式上給大夏的一品一個巨大的驚喜。
現在有周鐵衣的月相系統,反而將這個驚喜擴大了數倍,能夠通過月相系統,通過夢境,連通生死的界限,讓死者的怨恨能夠影響到生者,更何況現在太行山的礦工,絕大多數都是當年礦工的後代,這種影響自然就更爲迅猛了。
當然這其中肯定還有佈置,不然僅僅憑藉影響,明月系統不會這麼快失陷。
田父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子墨儉。
整個明月系統,接觸的人極少,除了自己,公輸霆,周鐵衣,胡文郎四個直接接觸的人外,就只有自己的弟子,公輸家的核心人物,能夠通過墨城的地脈系統,公輸家的虛數鬼市系統間接接觸。
而自己的弟子墨儉,作爲墨家二品,又深受自己信賴,同時具備能力在明月系統上暗中留下後手!
他擡了擡眼鏡,用感嘆地語氣說道,“你突破了一品,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這個老師一聲。”
如果自己這個弟子真的是幕後黑手之一,那麼僅僅只是二品的修爲肯定瞞不過自己,所以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自己的弟子已經悄無聲息突破了一品,而且是在原本墨家的道路上,走出了獨屬於他的一品,走出了另外一條道路,所以才能夠瞞過自己這個墨家鉅子!
墨儉面對自己老師的詢問,依舊謙卑有禮,“因爲我當時不敢肯定自己的道路就是正確的,所以猶豫不定。”
田父微微頷首,“那什麼讓你肯定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
“周侯。”
墨儉用極爲肯定地話回答道,他取下玳瑁眼鏡,和田父一樣,墨儉的五官極爲俊秀,眼神通透澄澈,彷彿每時每刻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光輝迸發出來。
“當初周侯來墨城,那晚上和老師辯論,我知道周侯贏了,我們墨家的理念走不通,所以我下定決心,走出了這一步。”
田父表情微微滯凝,看着自己面前,氣息不斷突破昇華的弟子,問道,“那你的道路又是什麼?”
墨儉身後龐大如山的陰氣匯聚,一根根白骨搭建起亭臺樓閣,一張張人皮覆蓋成爲瓦礫窗紗,渾濁的黃泉水環繞而過,兩岸容貌猙獰的惡鬼夜叉手持枷鎖鋼叉,從旁邊叉過一個個強盜的魂魄,按在黃泉之水中,任憑他們掙扎消融,發出桀桀的笑聲,又有業火從更遠處蔓延,形成火坑,火坑之上有銅錢鑄成的橋樑,一個個奸商被驅趕着赤腳從銅錢火橋上走過……
如此地獄景象,一共足足有九層!讓人不寒而慄!
但是墨儉的神色卻越發謙和,慈悲,望着種種惡行,見之如見善果。
“明鬼。”
墨儉回答道。
“世人皆貪婪,人心皆如淵,我們墨家以前的想法過於天真,想要用愛感化,但除了愛之外,畏也同樣可以,在人世之上無法建立一個人人平等大愛的世界,那麼就在幽冥之中建立這樣一個世界,讓人世之人不敢貪婪,豪奪,殺戮,心存對死後幽冥的敬畏之心,此謂明鬼。”
······
白芷山,新擴建的武院,一個個半大小子們在清晨的寒風中揮動拳頭,頭頂上的熱氣蒸騰如霧。
李劍湖作爲優秀‘畢業生’,回到家的這幾天,也開始幫助老師調教新的師弟們,雖然有周鐵衣的支援,但是現在整個山銅府就像是開動馬力的機器,新式的鐵廠在一個個地方豪族的支持下不斷立起,因爲從墨城,機關城,湯州府,平津渡,北方五省道和天京來的訂單近乎絡繹不絕。
無論是蒸汽飛艇,輪船還是鐵路,都需要大量的鋼鐵,與鋼鐵一同開發的,還有以前修行者看不起的煤炭,經過墨家弟子建立了一座新的焦煤廠之後,後續的焦煤廠也如同芝麻開花一樣節節高,大家都知道這是一項有利可圖,並且長期穩定的財源,山銅府的世家們當然踊躍參與。
同時周鐵衣,儒家,寧王府在湯州府‘湖心書院案’上也給山銅府的世家們做了一個典範,那就是跟着周鐵衣的世家不會被清洗,但是不聽周鐵衣話的世家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即使有儒家庇護也一樣。
而以前大家無法和周鐵衣搭上關係,現在只要開廠,以技術入股的形式,就可以和周家這棵大樹搭上脈絡,誰又會不願意呢?
唯一一點讓世家們覺得不爽的就是鐵廠,煤炭廠的一部分利潤要用來在當地開辦新式的工人學校,而這座工人學校現在暫時讓虎威武館和山銅府儒家魁首鹿林書院監管,誰也不敢在這件事上面作假,甚至算起來投入,恐怕要五到十年之後才能夠順利回本,並且穩定收益。
而且平津渡的工人股份制模式實行之後,周鐵衣已經有意在山銅府的工廠中推廣這件事,但這次的壓力比想象得還要巨大,遭到了各種陽奉陰違的抵制,周鐵衣也不慌,反正之後一併收拾,所以慢慢和各個世家的代表們磨。
就在李劍湖指導的時候,忽然一陣地動山搖,衆人驚慌不已,遠處一隻白色小獸跑向李劍湖。
“小白?”
李劍湖抱起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