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架着登康朝喊聲的方向趕路,大概用了近半個小時,終於找到了帳篷。米商站在帳篷附近的樹林裡,正扯着脖子大叫,看到我們三人回來,他高興地迎上去。看到我手裡拿的頭骨,米商嚇了一跳,臉都白了。
我把這幾尊拍嬰裝進揹包,穿好襯衣。登康在帳篷中躺了大半天,渾身發熱,臉像被蒸熟的螃蟹。過了中午他才慢慢醒來,方剛給他餵了幾口水,我扶着登康在開闊地慢慢走了幾圈,他漸漸恢復神智。
吃過午飯後,我們幾個人開始往回走。登康精神有些萎靡,我和方剛也沒多問,只盼着能儘快回去。之前在被雨水沖刷的地方就已經沒了具體路線,全靠碰運氣。現在回程也一樣,轉了三個多小時,中間歇了十幾次,我越來越沮喪,說:“要是找不到路怎麼辦?”
方剛說:“找不到路就住在山裡算了,可惜沒有麻將牌和天九,否則我們還可以每天賭錢打發時間!”我心想你連吃的都沒有,哪有精神頭賭錢。
忽然,米商指着前面:“那個地方我們來過!”
打起精神走過去,這地方昨天確實來過,有條小溪,沒記錯的話,順着往上游走就是舊路。果然,沒多久我們就找到了靠在樹上的兩輛摩托車,我們高聲歡呼,爲了防止登康坐在摩托車後面不至於掉下去,我用帳篷繩把登康的雙手捆在方剛身上,又在兩人腰間多捆了幾道。
騎着摩托車走出深山,終於回到邦隆村裡。我全身虛脫,累得一頭倒在牀上。再醒來已經是天亮,肚子餓得不行,走出去就看到方剛坐在門口,手裡捧着大碗正在吃。味道很香,我也不管是什麼,直接過去就要搶,方剛怒目而視:“幹什麼,看老子好欺負是吧?去那邊吃!”他指着對面的屋子,那位中國老師就住在這裡。
在邦隆,我們所吃的飯也是由中國老師所提供,一般是以米飯爲主。看到我進來,中國老師盛了一大碗雞油碎肉拌飯給我。
登康基本恢復神智,他告訴我們,睡到半夜的時候,他感應到在帳篷外面有一股強大的陰法巫咒,就走出去看。施咒者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登康也沒過多地用陰法對抗。但那股陰法似乎在指引着他,於是登康進了樹林,越走越遠,不知不覺就到了那個供桌前。
“我能感應到這股陰法巫咒越來越清晰,就像當初鬼王教我降頭術一樣,”登康說,“於是我就跟着唸誦,後來陰法的力量讓我用血來供,我就照做了。”
我和方剛面面相覷,雖然我倆知道那個藏在深山密林中的供桌是某巫師特意設下的地壇,但沒想到在地壇的下面居然埋着棺材,而裡面的屍骨竟是降頭師。不用說,那具屍骨多半就是勞差了,可他被誰給埋在地壇之下,而又怎麼會在死後的靈體還能施展巫咒,甚至用陰法與登康通靈,讓他學會了這種巫咒。
方剛嘿嘿笑着:“這麼說,勞差師父死了好幾年,還能在陰間把這種陰咒法門傳授給你?真他媽的厲害!”
登康說:“我也不能肯定,這種巫咒我還要再試驗一下,到底有什麼效果。”
時間不等人,我們三人在中國老師的幫忙下,僱了一輛舊貨車,從邦隆出發回到金邊。在機場的貨運中心,我們想把那顆頭骨和幾尊拍嬰發回泰國,但頭骨被扣下了,只有拍嬰被順利收寄。方剛打了兩通電話,找到柬埔寨當地的朋友,託他先想辦法將頭骨寄到登康在馬來西亞山打港的地址,我們三人才飛回曼谷。
到了醫院又是晚上,看到阿贊洪班正站在老謝的病牀前,老謝的手臂還在輸血。阿贊洪班把手放在老謝額頭,嘴裡唸誦着經咒。而老謝面無血色,一動也不動。看到我們來,旁邊的護士連忙過來說這位病人失血太多,恐怕堅持不到明天了,而家屬一直在念什麼聽不懂的東西,還不讓我們打擾。
我告訴她沒事,方剛讓阿贊洪班先休息片刻,登康坐在牀邊,我低聲呼喚老謝的名字。老謝只喘着氣,眼睛都沒睜開。方剛問:“老狐狸,我們回來了!”
老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出什麼,但沒說。我連忙讓登康快想辦法,他取下紅色骨珠,雙手崩直,懸於老謝臉部的上方,開始低聲唸誦那種奇怪的經咒。十幾分鍾後,老謝沒有任何反應,開始他還在費力地喘氣,後來漸漸沒動靜,好像死人。
“好像不太對勁!”我很焦急。
登康低頭看看老謝,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讓我去裝滿清水,然後又用針刺破自己的指肚,把幾滴血滴進瓶中晃勻。他再用針刺破老謝的手指肚,我用手擠出幾滴血,登康也接進瓶裡晃勻,裡面的液體呈淺淺的紅色。
在這過程中,登康始終在念誦經咒,突然,老謝上半身彈起,吐出一小口血,又躺下,頭軟軟地垂在旁邊,旁邊的心電圖儀發出持續的鳴叫聲,屏幕顯示直線。護士連忙過來查看,方剛也慌了:“怎麼回事,沒有心跳了嗎?”
護士按壓着老謝的胸口,讓另一名護士快去叫醫生。我急得抱着老謝的腦袋,大聲喚他的名字。登康捏開老謝的嘴,把玻璃瓶中的液體倒進去。護士連忙阻止:“你在給他喝什麼?”
我對護士說:“他是巫師,你就讓他試試吧!”護士搖頭說不可以,這是醫院,現在患者生死都不知道,要是喝了這東西,醫院說不清楚。我能理解她的擔憂,但此時登康已經把玻璃瓶中的液體全都喂老謝服下,再合上他的嘴,但老謝的喉部完全不動,顯然已經喪失吞嚥功能。
“輸液管沒有反應。”護士用手拿着連接血漿袋的塑料膠管說,滴注器中沒有往下滴,看來血管已經停止循環了。
這邊登康仍然在努力地念誦經咒,方剛站在病牀前,對病牀上的老謝低聲說:“老狐狸,人總有一死,我們幾個也盡力了,你走好吧。”我很想哭,老謝是因我而死,他這條命也可以說是我間接給害的。看到老謝的軀體在病牀上躺着,我忽然感到很害怕,雙腿直打抽。頭也是一陣陣眩暈,開始還想強撐着,但越來越支持不住,就走出病房去喘氣。
站在走廊裡,回想起和老謝認識的這兩年多,有恩有怨,我這心就揪個不停,說不出的難受。方剛也出了病房,慢慢來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我忍不住眼淚流出來,方剛說:“不用難過,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緣法,老謝也是命中該有這個劫數,他那幾年什麼牌都賣,邪的陰的,小鬼山精,坑了不少客戶,說不定現在就是在還債!”
“還什麼債?”我很生氣地說,“那我們呢?不是也一樣成天賣陰牌邪牌,不光山精小鬼,還給人下降頭呢,這算不算坑人?是不是我倆也得還債?”
方剛看着我,表情很複雜,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最後他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走向電梯口。我垂着腦袋,雙手用力揪頭髮,好像要把自己揪成禿子。做佛牌生意兩年多,雖然也見過一些人的生死,但沒想到,我們這幾個人當中,也有這麼早就要上路的。
這時,聽到從病房裡傳出一名護士的叫聲:“動了,真的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