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過後難得的好天氣,又有豔名遠播的花魁踏春出遊,寧安府的年輕人心中不免也有些春意盎然。
呼朋喚友,三兩成羣,若能在有佳人相伴,可謂是人生一大樂事。
若是有的選,齊宣何嘗不想自己身邊坐着的是一位前凸後翹的絕代佳人。
而非唐天闕這個乾巴巴的男人。
以及祝升景這塊黑炭頭。
不過這倒也不能全怪兩人。
一個在暗無天日的寒洞之底關了整整十二年。
一個常年在海上奔波。
……
年輕的男男女女嬉笑的聲音越來越近。
亭子外雙手負於身後的駱潮生不禁眼神微凝,眼看着一羣人朝着自己走來。
他微微側首,餘光掃了一眼亭子內的三人。
但是並未聽到唐天闕的任何命令。
此時那羣人男男女女終於來到了涼亭前的小溪邊。
“鄭公子,你看這裡溪水多清澈啊,我看就挺不錯的。”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既然燕燕姑娘都這麼說了,那咱們就在這裡歇息吧。”爲首一名錦衣玉服的年輕公子當即點了點頭說道,約莫就是女子口中的鄭公子。
直至這時,外面的四男三女,似乎才注意到了齊宣等人。
爲首的鄭公子一個躍步跨過了溪水,旋即來到了駱潮生的面前,腦袋微微昂起道:“你們是什麼人,這塊地方本公子包了。”
話音未落,只見駱潮生的眉頭已然皺起。
“駱長老,幾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隨意打發走算了。”涼亭之中唐天闕幽幽地聲音傳來,“不過,將他們帶來的好酒留下。”
說罷,對着齊宣微微一笑:“倒是唐某失禮了,竟是忘了備下酒菜。”
“唉,唉,你想幹什麼?”很快涼亭外那位鄭公子驚慌失措的聲音便傳入了齊宣耳中。
“你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誰?”
“咔嚓——”
“啊——”
伴隨着一聲脆響,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頓時響徹山間。
齊宣都懶得看一眼。
緊接着,一陣喧鬧之後,一個精緻的食盒被擺在了三人圍坐的石桌之上。
隨着駱潮生打開食盒,一陣誘人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
祝升景則是接過了駱潮生手裡的酒瓶,打開瓶蓋,旋即黢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好酒!”
唐天闕呵呵一笑:“十幾年了,祝兄還是離不了這一口。”
只見祝升景直接端着酒瓶豪飲了兩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漬,隨即將酒瓶遞給了唐天闕。
只見唐天闕淺笑着用手背輕輕一擋,祝升景當即心領神會,繼而拿起酒瓶遞向了齊宣。
齊宣掃了一眼瓶口殘留的酒漬,旋即說道:“對不住了祝大俠,在下沒有和別人同飲一瓶酒的習慣。”
祝升景聞言也不惱,只是拿起酒瓶,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整整一瓶酒入肚,祝升景“乓”地一聲將空酒瓶拍在了石桌上,隨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繼而對着唐天闕朗聲道:“唐兄這段時日在江湖上可謂是大出風頭,單槍匹馬挑落少林,百年以來,恐怕也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位靖懿太子,能和唐兄你相提並論了。”
“只是……兄弟我有一事不明白。”
“你我之間也只是有過數面之緣,交情也談不上有多深。”
“以你唐天闕今時今日的地位,爲何非要邀請我來這裡。”
“總不至於……”祝升景幽幽地目光看向了齊宣,“你唐幫主,還惦記着十三年前的那場比試吧?”
十三年前的武林大會,被已殺入最終決賽的唐天闕突然不知所蹤,也就導致祝升景不戰而勝,奪得上一屆武林大會的魁首,拿到了藏鋒谷精心製作的金絲內甲。
此甲據說可以抵禦習武之人的真氣,倒也算得上是件寶物了。
唐天闕聞言低聲笑道:“十三年前沒能如約與祝兄你大戰一場,是唐某的錯,祝兄若是有興趣,不妨挑個好日子,唐某一定奉陪。”
此話一出,祝升景眼神不禁一凝。
唐天闕卻是繼續笑道:“不過今日特意邀祝兄你來此,的確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其實也談不上幫忙……”
“唐幫主,有話不妨直說吧。”祝升景沉聲道。
“爽快!”唐天闕繼而笑道,“我聽聞祝兄你此番來到江南,是爲了尋仇?”
祝升景冷哼了一聲,並未回話。
唐天闕見狀,突然伸手指着齊宣說道:“祝兄可能有所不知,這位齊公子還有一個身份,正是那千湖山莊二小姐的未婚夫。”
祝升景聞言眼神一冷,當即看向了齊宣。
齊宣已然察覺到祝升景眼中的冷峻之意,當即眉頭緊皺,思忖片刻後,對着祝升景沉聲問道:“你是爲了姓王的夫妻兩來的?”
與趙玲月初見那天,一對夫妻想要刺殺趙玲月,卻被趙玲月拿下。
那兩人則是刑部黑榜上的名列第七的“東海王”,縱橫東海十餘載的大海盜。
齊宣還記得趙玲月曾說過,這對夫妻倆爲了下半輩子以及唯一的兒子能夠平平安安的,遂捐了大半的身家給蒼流島,換來一家三口可以隱居島上。
結果最後被趙玲月用計給勾了出來,雙雙殞命於趙玲月手中。
“哼!”
祝升景冷哼一聲:“好一個千湖山莊趙玲月,難怪能將我蒼流島的規矩視若無物,原來是有唐幫主在背後撐腰。”
“祝兄你誤會了,唐某並不認識千湖山莊的趙小姐。”唐天闕聞言只是微微一笑,“我此番只不過是想要說和一二,畢竟祝兄和齊宣小友,都算是唐某人的朋友。”
齊宣沉思片刻,旋即開口問道:“趙玲月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祝升景既然是衝着趙玲月來的,他不去千湖山莊,卻來到了城郊,那就只能說明,趙玲月今天也會在城郊出現!
但是高傑今天已經稟告過,說是千湖山莊並無異樣。
除非……
齊宣突然想到了什麼。
瀟湘館的錦嫿!
正當此時,突然耳邊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巨響。
“啪——”
天空一道紅光閃過。
有人在發信號!
齊宣餘光一掃,唐天闕心無旁騖地用筷子夾着菜,臉上帶着些似有似無的微笑。
而祝升景在看到空中的信號後,臉上明顯浮現了一絲喜色。
只見他衝着唐天闕拱了拱手:“唐幫主,祝某還有事在身,就不打擾了。”
說吧,未等唐天闕回話,便邁開大步朝着亭外走去。
而直至祝升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林間。
唐天闕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一言不發的齊宣。
齊宣毫不避讓地側首回視,旋即淡淡地說道:“不必如此看着我,千湖山莊的趙二小姐與我確有婚約在身,可終究還沒有成婚,她的事與我無關。”
“不過,唐幫主,我看今天想要對趙玲月出手的,只怕不止是祝升景吧。”
直視着齊宣冷冽的目光,唐天闕不禁搖頭一嘆:“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究竟是爲了什麼,才練就了這一身的武功。”
“馮九清給予你的條件,我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拒絕。”
聽到馮九清的名字從唐天闕口中出來,齊宣的臉色纔有了一絲輕微的變化。
他嘴角突然浮出一絲笑意:“敢問唐幫主,你又是十殿閻王中的哪一位呢?”
“看來馮九清向你透露得不少。”唐天闕聞言一笑,隨後輕輕一嘆:“已經十幾年了,當年那人給我的代號是‘泰山王’,並且承諾事成之後,蜀州徹底歸我唐門所有。”
“代價呢?”齊宣問道。
當時的唐天闕武功還未達到登峰造極之境,更不用和現在相比了。
對方如此大方,想來肯定是要唐天闕做些什麼。
“代價……”唐天闕冷笑一聲,“我唐門還有什麼值得別人掛念的,當然是上千年積攢而來的各種機關暗器煉製之法。”
說着,唐天闕言語之間流露出一絲不屑:“只可惜他也沒想到上清觀的寒洞之底,竟然還有千年玄冰髓這等先天純陰之物。”
“我假借重傷體內萬毒反噬,才讓張鶴鳴主動送我進了寒洞之底,上面有整個上清觀的守護,即便那人再如何手眼通天,也對我無可奈何。”
“不過他倒是不死心,還偷偷派人潛伏進唐門內部,想要藉此掌控唐門。”
“未曾想我在寒洞之底,斗室之間,運籌帷幄,唐門還是我的唐門!”
……
“那人究竟是誰?”齊宣不禁問道。
他本以爲十三年前拉攏唐天闕的也是馮九清,沒曾想另有其人。
不過這也算是證實了齊宣一直以來的推測。
這個以十殿閻羅命名的神秘組織,看似十分鬆散,但是其中還是有一個人作爲核心在推動着一切。
這個人才是最想看到大雍徹底消失的那個人。
“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當年便已是絕頂之境。”唐天闕回想道,“不過我卻從未聽說過,江湖上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其實他是誰並不重要。”唐天闕接着說道,“齊宣,只要你我聯手,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到。”
齊宣聞言微微皺眉。
事情怎麼朝着熟悉的方向進展了。
果不其然,唐天闕見齊宣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便一臉不屑地說道:“這些人只知藏頭露尾,不過是一羣魑魅魍魎,此前和他們合作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現在……哼!”
唐天闕冷哼一聲,旋即右拳緊握,彷彿一切盡已攥在手心之中。
“趙王李濤已經在我的掌控之中。”
“西域無極門,我也已派人接觸,想來他們不會拒絕與我合作。”
“至於南疆的五仙教,早在我出關的時候,便主動倒向了我。”
“現如今山河會旗下的天樞長老烏桑,便是五仙教五聖使之一的金蟾使,地位只在教主之下。”
“而東瀛的藤原家族……”唐天闕微微一笑,“藤原家下一任家主藤原孝虎,也已接受了我的招攬。”
“朝廷,西域,南疆,東瀛,外加我手下已經雄踞三州之地的山河會……”
“不管那人是誰,他幾十年的苦心經營,現在……都歸我了!”
“因爲這天下,終究只屬於強者!”
……
“齊宣,我若是聯手。”一臉傲然地唐天闕再次拉攏齊宣,“這天下可就不止是區區中原,到時你我攜手共治,方可成就一段偉業!”
齊宣聞言只是微微一嘆:“你若是來一句劃江而治,我說不定都願意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攜手共治……
這話只能說騙鬼呢。
夫妻,父子之間都做不到攜手共治。
更何況是兩個毫無干系的人。
因爲權力……天然拒絕分散。
“你的志向很遠大,不過……”齊宣突然微微側目,看向了不遠處漸漸清晰地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東瀛人。
身穿武士服,腳下踩着一雙木屐,手裡還捧着一方盒子。
唐天闕也已察覺到了此人的出現,不禁側首冷眼看去。
“噠噠噠……”
隨着一陣陣細碎的腳步聲。
東瀛人來到了涼亭之外。
還未等駱潮生主動上去盤問。
便看見東瀛人雙手奉上了一個盒子。
駱潮生只是打開看了一眼,臉色便大變。
“駱長老,裡面裝着的是什麼?”唐天闕發現了手下臉色的變化,當即冷聲問道。
駱潮生猶豫再三,還是回道:“裡面是一個首級。”
唐天闕聞言眉頭皺起。
“可是山河會的唐先生?”東瀛人突然開口道,聲音可以聽出還帶着幾分稚氣。
齊宣掃了一眼這個年輕的面龐。
年輕的有些過分。
“你是誰?”唐天闕問道。
“我叫藤原千一,是藤原孝虎的兒子。”年輕的東瀛人不緊不慢地回道。
唐天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言語之間已然能聽出冷峻:“盒子裡裝的是誰的頭?”
“是我父親的首級。”只見年輕人將裝着首級的盒子放下,隨後淡然地回道。
嘭!
一聲巨響。
盒子瞬間炸開。
待到亂飛的木屑散落一地,一個人頭赫然浮現。
唐天闕只是看了一眼,眼中的怒意瞬間浮現:“是誰做的?”
年輕的東瀛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位大人託我給您帶一句話。”
“武功能做到的,人心同樣可以做到。”
“噗!”
一口血霧從東瀛口中噴出。
他呆呆地低頭。
胸前的白衣上赫然浮現一個血手印。
齊宣扭頭,看見了唐天闕收掌。
這一掌,東瀛人五臟六腑已然碎成了肉末,縱使華佗在世也沒救了。
砰。
東瀛人倒在了地上。
人生的最後時刻,他的眼神沒有看向殺死自己的唐天闕。
而是凝視着地上的頭顱。
人生的最後關頭,東瀛人的嘴角竟然擠出了一絲笑意。
咔咔……
齊宣能夠聽到,唐天闕袖中的拳頭緊捏的聲響。
“就是這裡!”
“他們還在這!”
伴隨着嘈雜的聲音,不遠處的山間小路上,幾道身影浮現。
爲首的那人,正是此前的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