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血腥味逐漸瀰漫。
齊宣目光從東瀛人的屍體挪開,不禁看向了面色陰沉的唐天闕。
捫心自問,若自己是他,此時只怕還做不到如此地鎮定。
齊宣心中頓時對那個幕後操縱着一切的人生出了好奇。
究竟是誰,能有如此魄力,明知唐天闕的武功已經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一,還敢如此羞辱於他。
“幫主?”駱潮生已然察覺出唐天闕在強壓着怒火,當下轉身小聲道。
而此時那位鄭公子終於是氣勢洶洶地帶着兩個人趕了過來。
遠處,還有三男三女正對着涼亭的方向探頭探腦,正是此前與鄭公子一起的同伴。
他們似乎仍然對此前的遭遇心有餘悸,所以並未和鄭公子一起過來。
“徐叔,就是他!”鄭公子在看到駱潮生的瞬間,便失聲尖叫道,“就是他扭斷了我的胳膊。”
說着,還將自己草草用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固定好的手臂擡起,給身後的中年男人看。
也正是此時,鄭公子鼻子抽了抽,似是聞出了一絲不對勁,隨後目光瞬間落在了地上的屍體,以及那尊首級上。
噔噔……
被這一場面嚇破了膽的鄭公子倉皇后撤兩步,腳下一個不穩,正要仰面倒下之際,後背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抵住。
徐追目光閃爍,早在鄭公子之前,便已看到了地上的屍體與首級。
伸手撐住了即將摔倒的鄭公子的同時,他拿劍的左手不禁微微用力一握,隨着食指輕敲着劍鞘,劍柄處垂落的劍穗頓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追風劍,徐追。
追風劍是一個爛大街的稱號,這一點徐奔自己也清楚。
但是他仍然很喜歡這個稱號,甚至爲了這個稱號,他將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徐追。
江湖上什麼都有可能是錯的。
唯有公認的外號不會有錯。
徐追的劍很快。
這一點,那些死在他手裡的人最有體會。
只可惜,他們沒有機會給徐追證明了。
好在是江湖中還有一樣東西不會有錯。
那就是銀子,白花花的銀子。
鄭老爺的銀子,可以證明,徐追的劍真的很快。
一年一萬兩。
這個價格,可以買下徐追老家最漂亮的姑娘,一百個!
師傅果然沒有騙他,習武真的可以改變命運。
但是……徐追定了定神,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地上的屍體和首級,接着深吸一口氣,隨後衝着涼亭中那個面相陰冷的白衣男人抱拳道:
“我家公子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敢問我家公子究竟如何得罪了閣下。”
看着徐追堅定的目光,駱潮生神情微微一怔。
他不禁扭頭看向了自己臉色越發陰沉的幫主,隨後又看了一眼另一邊臉上笑意逐漸浮現的齊宣。
雖然駱潮生平日裡是個不苟言笑,很少說話的人。
但此時他還是想對眼前這個中年劍客說: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難道看不出來我只是一個跟班的!
“這位……朋友。”齊宣聲音中帶着輕鬆地笑意,“只是一場誤會罷了,你家公子的胳膊養個兩天就沒事了,若是沒事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話中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趕緊跑吧,朋友。
這裡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徐追能夠看出駱潮生武功深不可測。
但是卻看不準唐天闕和齊宣。
他心中有過一絲懷疑,這兩人是不是武功修爲已經達到了傳說中返璞歸真的境界,以自己的修爲察覺不出兩人的真實修爲。
但是一個年輕的過分,另一個骨瘦如柴……
徐追手中的劍攥的更緊了。
而那位剛剛還氣勢洶洶的鄭公子,此時目光呆滯,有些不知所措地縮在徐追身後,顯然是被地上的屍體與首級給嚇破了膽。
唐天闕見狀不禁冷哼了一聲,旋即邁步走出了涼亭。
駱潮生趕緊跟在唐天闕的身後。
齊宣微微擡頭,眼中精光閃過。
眼見着兩人朝自己走來,徐追右手欲要去握劍柄,卻驚恐地發現自己身體似乎失去了控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來……
直至兩人越過身邊,徐追對上了唐天闕那雙不摻雜一絲感情的眼睛,他的大腦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此人……纔是真正的深不可測!
“哼!”
隨着一聲不屑地冷哼傳入耳中,周遭凝固的空氣似乎一下子流通起來,徐追感覺手上重新恢復了知覺,他仍是顫顫巍巍地伸手握住了劍柄,才讓自己幾乎從口中跳出的心臟平緩了幾分。
唐天闕的身影轉瞬消失在視野之中,徐追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溼透。
“呼——”
可是當他擡起頭的瞬間,一張年輕且俊美的面容赫然出現於自己的眼前。
齊宣看着眼前之人驚慌失措的雙目,不禁眼神微動。
“伱身上的氣息很熟悉……”他突然開口道。
若說剛剛還只是若隱若現。
那現在兩人近在咫尺,齊宣清晰地感覺到了徐追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氣息。
“這位公子……剛剛多謝你出言相助。”徐追強行鎮定心神,對着齊宣抱拳道。
“徐叔……”徐追身後的鄭公子此時似乎也從失神中恢復過來,但是眼神依舊怯怯的,似是想起了什麼,隨後臉上頓時蒼白的,倉皇失措地跑了一邊。
“哇——”
齊宣沒有理會嘔吐的鄭公子,他看着徐追閃爍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隨即也要邁步離開。
“公子!”
身後傳來了徐追的聲音。
齊宣淺笑着扭頭。
徐追嚥了一口唾沫,擠出一絲笑容:“公子若是無事,不妨留下隨在下一起回營地,那裡有好酒好肉,也好讓徐追好生答謝公子剛剛的相助之恩。”
“不必了,若非你剛剛機警,知曉那兩人不可得罪,我這一句話也保不了你們二人的性命。”齊宣笑着回道。
說罷,便繼續要離開。
“公子!”
身後又是一聲。
齊宣目光微凝,仍是轉身看向了徐追,嘴角勾起。
他倒是想看看,這個徐追還想玩些什麼花樣。
徐追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還請公子隨我一起回營地,徐追保證那裡有上好的酒肉等着公子您享用。”
此時,原本在遠處的觀望的三男三女,眼見着趕他們走的罪魁禍首駱潮生已經離開,當即壯着膽子涌了過來。
一來便看見了吐了一地,一臉虛弱的鄭公子。
“鄭公子,你怎麼了!”三個姑娘中面容最出衆的那個頓時花容失色,連忙上前關切道。
徐追此時面沉如水,目光從那女子臉上一掃而過,旋即繼續對着齊宣說道:“公子若不是嫌棄,這個女人也可以歸公子享用。”
“徐追,你在說什麼?”已經將今天吃進去的酒肉傾瀉一空的鄭公子聽見了徐追所言,頓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看着齊宣臉上笑容依然不減,徐追心中忐忑萬分,但是他咬咬牙,仍是對着齊宣說道:“還請公子留下。”
“說了這麼多,就是爲了讓我留下。”齊宣不禁笑道,“讓我猜猜,這一定是那個給你丹藥的人囑咐你的。”
“他讓你拖住我多長時間,事後又準備給你多少好處?”
徐追聞言一震:“你……你怎麼知道?”
齊宣神色如常,他打量了徐追一番,旋即幽幽說道:“是爲了在武功上更進一步?”
徐追身上那股子氣息,和人王丹一模一樣。
這代表他服用人王丹還沒有多久,還未完全將其煉化。
齊宣不禁扭頭看向了此前響起信號的方向。
看來,今天想對付趙玲月,不止是祝升景。
而且……唐天闕本也應該是來阻攔自己的。
……
“小心你那未婚妻出事,那藏頭露尾的傢伙似乎對趙玲月非常感興趣。”
這時唐天闕臨走之前傳音給自己的話。
若是唐天闕不反水,他的確是拖住自己的絕佳選擇。
不過對方似乎也對唐天闕的舉動早有準備。
所以這個武功平平的徐追應該就是後手吧。
對方似乎對齊宣很瞭解,知曉他是個隨遇而安,醉於享受的人。
若非齊宣察覺出徐追身上人王丹的氣息,只怕真的會答應徐追隨他回營地,享受那些準備好的美食。
想到這裡,齊宣不禁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
這招的確是比來多少高手都好用。
但是現在……
眼見着齊宣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要離開。
徐追眼中閃過了一絲獰意。
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不能讓此人離開。
否則自己的神丹就要落空。
他已經快五十歲了,氣血開始衰敗。
睡姑娘的時間越來越快,手中的劍卻越來越慢。
因爲武林大會舉辦在即,寧安府來了不少高手。
鄭老爺新招了兩個年輕的劍客。
那洋溢着青春的面孔,無時無刻不在刺着徐追的眼睛。
他決不允許自己已經改變的命運,又重新被打回谷底。
已經睡慣了一千兩子的姑娘,他怎麼甘心自己後半輩子只能去睡一百兩銀子的姑娘。
師傅曾說過。
銀子,女人,人這一輩子不就圖這兩樣嗎!
回想着那顆讓自己重新煥發青春的神丹,徐追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他動了。
追風劍不是浪得虛名。
鄭公子和他的同伴,只聽到了風聲,卻未見到劍影。
徐追從拔劍出鞘,到出劍刺向了齊宣,眼中看到的都只有齊宣的背影。
剎那之間,徐追眼中閃過了一絲得色。
和自己此前遇到過的對手一樣。
不!
甚至不如自己遇到的絕大部分對手。
徐追很自信,直至自己的劍刺穿他的身體後,眼前的年輕人都不會轉過身來。
他,太慢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劍從年輕公子的背後穿過……
徐追眼中最後一絲重擔放下了。
但是在他身後,鄭公子和他的同伴們紛紛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徐追所在的方向。
有時候,即便不會武功。
也能看清楚,究竟誰勝誰負。
就好比現在。
齊宣站在徐追的身後,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直至現在,徐追仍未察覺到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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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他的眼神開始有了變化。
血呢!
爲什麼沒有血!
他不敢置信地抽劍。
眼前的背影瞬間消散,就好像鏡花水月。
“你的劍……太慢了。”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齊宣沒有給徐追反應的時間,手在搭上他肩膀的一瞬間,兩股真氣如同巨浪般襲入了他的體內。
一前一後,直奔丹田和右臂而去。
徐追瞪大了雙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每日擦拭無數遍,視若生命的寶劍從手中掉下。
他奮力地想要抓住,卻發現右臂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
繼而丹田的劇痛瞬間衝散了徐追腦海中的一切想法。
哐當!
長劍落地。
一切歸於平靜。
鄭公子和他的同伴們驚恐地擁擠在一起,彷彿見了鬼。
徐追如同一個大字躺在地上,雙眼如死灰。
而齊宣……已然消失不見。
遠處樹梢。
注視着一切的駱潮生瞳孔一縮,他目光一掃,將視線範圍擴大,但是依舊沒能看到齊宣的身影。
砰!
腳下突然一震。
駱潮生臉色大變,趕緊從樹梢一躍而下。
兩個合抱的大樹旁,唐天闕正佇立着,他手裡把玩着一枚光滑渾圓的鵝卵石。
駱潮生看見了唐天闕手裡的鵝卵石臉色,繼而他目光又看到了粗壯的樹幹上,赫然有着一個深深地圓孔。
駱潮生臉色頓時一沉,他意識到了什麼。
這附近,只有剛剛涼亭處溪水中,纔有鵝卵石。
唐天闕微微一笑,將鵝卵石扔在了地上,旋即開口道:“早就告訴你了,此子的武功,就算是本座親自出手,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遠處青翠的山丘,那裡是正是剛剛發出信號的位置。
“日後若是再遇着了,客氣點。”唐天闕冷冽的聲音在駱潮生的耳邊響起,“本座不想手下兩任開陽長老,都死在同一個人手裡。”
對於自己的前任,駱潮生很瞭解。
一個叫陳亮的高手,死在了駱潮生手裡。
但是加入山河會後,駱潮生才知道,陳亮之前還有一任開陽長老。
但是幫中人一直對此事噤若寒蟬。
駱潮生多番打聽之後,才知曉了一個名字。
齊宣。
……
齊宣身形穿梭在青翠的叢林間。
此處山林倒是一片春意盎然,和郊外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剛剛窺探之人,應該是那位新開陽長老,人稱“寒冰神君”的駱潮生。
齊宣倒是有聽過他的名號。
作爲江州最後一個被山河會納入麾下的幫會,四海幫給予了當時氣勢正盛的山河會迎頭痛擊。
當然,在唐天闕出面後,駱潮生取代了死於他手的陳亮,成爲了山河會新的開陽長老。
自山河會七星長老隨唐天闕橫空出世。
開陽長老一位,成爲了唯一有過人員變動的位置。
齊宣也爲此做出了貢獻。
“不知道唐天闕和那些人狗咬狗,最後誰能佔便宜。”齊宣心中想着。
十殿閻羅中,已經知曉的有馮九清,“泰山王”唐天闕,和陸頌聯繫的“宋帝王”,自己手中的“楚江王”令牌。
十王,已現四王。
不知道剩下六王,又能給帶來什麼驚喜。
齊宣突然止步。
一片半人高的綠草叢中,濃郁的血腥味不斷溢散着。
齊宣指間勁氣輕彈,茂密的草叢被攔腰斬斷。
齊宣眼神微變。
草叢之中赫然躺着一具屍體,身上血跡未乾,顯然剛死不久。
不過這些都是其次。
最讓齊宣驚訝的是,
無數的花草,從屍體的傷口處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