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喪期間,司馬炎是中都是一襲白衣,他是皇帝,本不必如此的。司馬燁雖然從小在皇后跟前的時間不多,但皇后逝世對他的打擊還是很大的。天家之中,這種親情實在是太可貴了,誰也丟不起。
幾日粗茶淡飯下來,司馬炎明顯蒼老了很多。往日看司馬炎遊戲花叢,我沒覺得楊豔在司馬炎心中真有什麼分量,哪怕宮人都這麼說,如今這般,此言不虛。
“皇兄節哀,眼下正是對東吳開戰的最好時機,皇兄還需要主持大局,可千萬不能病倒啊。”司馬攸說着,拿了一件涼披搭在司馬炎肩上。
司馬炎獨自一人站在宣政殿的玉階上,屏退了所有宮人,隔絕了正殿之內那些不知出自什麼心情的哭聲,迎風而立。他不想被人打擾,而此時敢來打擾他的恐怕只有齊王司馬攸了。
原本還有一人敢吧。司馬炎暗想,可惜人已不在了。
司馬炎緊了緊披風,轉過身看着自己的弟弟。司馬攸今年二十三歲,正是青春好年華,他身份貴重,是當朝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有才華人緣好,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司馬炎下意識地想動手摸摸自己的臉,終究是抑制住了。這個弟弟比自己小了十二歲,從小就不想自己一樣需要考慮那麼多的家國社稷,自己也樂於縱容寵着他,好像他就是夢中的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過是十二歲,怎麼就覺得他比自己年輕了那麼多呢?
帝王最大的敵人,不是權臣,不是強敵,不是野心家,是時間。千載功業,不過一抔黃土。
“皇兄在想什麼?您這樣總是鬱鬱不樂,皇嫂在天上也不會安心的。”司馬攸見司馬炎一臉悵然,好言安慰道。
“她就是操心的太多了,不然何至於此。”司馬炎一聲嘆息。
“皇兄,這話你絕不敢當着皇嫂的面說。”司馬攸打趣他哥。
“朝廷上的事不是還有你嗎?朕還有這麼多能臣,少朕一兩天沒事。”司馬炎話中有話,似乎別有意味。
司馬攸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真心實意,一聽就忙不迭地推辭:“皇兄,你就饒了我吧。這些年夾在你和那羣叔伯兄弟們中間我已經是不堪重負了,你
看我都有皺紋了。”
司馬攸說着湊上前來,給他哥看眼角那幾道真不怎麼看得出來的皺紋,那可憐巴巴的樣子逗得司馬炎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呀,能不能別這麼孩子氣啊,我看冏兒都比你有大人樣。”司馬炎的這個弟弟,平時在怎麼儒雅謙和風度翩翩,骨子裡總是頑童樣子,當然這副樣子只在他哥面前露出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該爲皇兄分擔分擔了。”司馬炎拍拍司馬攸的肩膀,頗有點倚重的意思。
司馬攸使勁搖手:“我就適合琴棋書畫詩酒茶,剩下的真不行。皇兄要是打算出去玩散散心,這個我包辦,保證讓皇兄玩的開心。軍國大事嘛……您去找那些賢臣良將吧,臣弟才疏學淺,可不敢誤國。”
“臣弟”二字司馬攸是極少用的,聽他這麼一大番囉嗦就是想躲清閒,司馬炎心裡有氣,可還是捨不得罵一句,只得道:“你要是才疏學淺,那滿朝擁護愛戴你的大臣就都是瞎了眼了。論文彩論武功,你是樣樣出挑,卻只想着玩。”
“皇兄疼我這麼多年了,何妨再疼幾年。”司馬攸居然扯着他哥的袖子開始撒嬌了,“何況我這樣不是更方便……”
“你啊,看見你着不長進的樣子朕就來氣,快滾,別礙朕的眼。”司馬炎揮揮手趕他弟走人,司馬攸也很配合的連連作揖:“是是是,臣弟這就滾。”
看着司馬攸丰神俊朗的挺拔背影漸漸遠去,司馬炎的目光冷了下來:我的好弟弟,但願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大喪二十七日除服,朝廷的運轉恢復了常態,出兵東吳也到了必須要派個人選出來的時候了。此時東吳內亂還沒結束,吳主孫皓又是個不分是非的昏君,陸抗平亂都能被有心人蔘奏一本,這對於吳國來說真是大大不幸,晉朝對此自然是樂見其成。
楊豔一死,我成了宮中地位最尊貴的女人。胡芳是有皇后之實卻沒有名分,說到底還是個妾;楊芷還沒有進宮,不過在捧高踩低的皇宮裡,楊芷不會得到尊重。其實我挺同情楊芷的,我覺得這個十多歲的小女孩是個政治犧牲品,一切都身不由己。
原本屬於皇后的事情全都對到了我這裡也就算了
,司馬炎父子倆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居然把我帶上了朝堂。我躲在御座的屏風後面,除了皇帝和太子,沒人知道我在。
這個被迫早起的悲催狀況是在司馬燁聽了我關於胎教的言論之後出現的,用司馬燁的話說,我上朝聽政就是是個幌子,讓皇孫聽纔是真的。我真的好想告訴司馬燁我應該是生不出兒子的,不過歷史變動這麼大,現在我肚子裡是男是女還真不好說了。
“臣以爲齊王殿下雖然勇武過人立過戰功,但畢竟年輕,經驗不足。滅吳關係到我大晉一統天下的百年大計,不可不慎。是以,臣不同意齊王殿下掛帥。”玉階下面,楊駿正在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地反對藩王掛帥滅吳,這好理解,有一個尾大不掉的強勢王爺,他這個外戚還怎麼混啊。
楊駿說的頭頭是道,也有幾個文官附和,可以羊祜杜預爲代表的一衆武將誰也不知聲。滅掉東吳意味着一統天下,這種蓋世奇功,如果沒有個皇族挑頭,誰拿了這個功勞就是拿了一道催命符。功高震主,一向是臣子的取死之道。
我雖然沒實際參與過什麼宮廷鬥爭,但史書可沒少看啊。那些開國功臣都是怎麼死的?還不都是這樣死的。識相的就要告老還鄉,這輩子的仕途就算是斷送了。好名聲能當飯吃嗎?什麼都沒有握在手裡的權力管用啊。
“朕本意是御駕親征……”司馬炎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大殿的氣氛頓時詭異了。
我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但是能想到,楊駿的臉色肯定不好看。皇帝要御駕親征,就算不能去,肯定也要找個親王代替,這等於是很直接的拒絕了非藩王掛帥的提議。
“臣以爲,陛下萬金之軀,不可輕易出征,可以一位親王掛帥,既能提振士氣,又可彰顯我大晉威儀,齊王殿下確實非常合適。”
齊王司馬攸不愧是儲位的最大威脅者,在朝中人望很好嘛。要我說,最好找個藩王來掛帥,但是不給實權就掛名,這樣他們無論如何也會打贏啊,否則吃不了兜着走。打贏了就是他們的資本,可他們又拿不到軍權。
我正自己跟這瞎想注意呢,就聽見司馬燁天籟一般的嗓音從屏風那邊傳過來:“兒臣願代父皇出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