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後,由於時間過早,德爾塔可以獨自佔用這片空間。
他之前沒有聽從前導師奎斯加的警告,爲了進入賽歐思的房子裡使用了靈法術開門,後面還企圖抓一隻怨靈。雖然沒有什麼預兆來顯示這樣做會有糟糕的後果,他還是有些後悔。這種不清楚後果的莽撞是不可取的,他卻總是忍不住。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夢魘找出來收拾,這廝平時神龍不見首尾的,不自己出現根本找不到它。雖然它有自己的微弱意識,可在靈性領域來看,它其實已經逐漸化作自己肢體的一部分了。
自己找不到自己的肢體,聽起來就像是貓分不清自己的尾巴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樣。可笑卻真實。
“夢魘,給我出來!”德爾塔試探性地低聲叫了一聲,並沒有抱有期待。
夢魘當然沒有出來。
任誰惹了禍,還被別人爲這事點名,他也不想出來。
德爾塔很頭疼,他不知道那個內務處的棕發男子到底是從那位法師嘴裡得知夢魘會反哺信息的,這位法師一定不知道夢魘的智商會隨着自己的靈體融合度提高而提高,現在它可巴不得自己死呢,別說主動提供給自己信息了。
可惜在最初的儀式後,奎斯加建立的靈性模型確保夢魘無論怎樣程度的反噬也不能與德爾塔脫離,彷如銜尾蛇一般,即使夢魘想要傷害德爾塔,也只能加快融合速度,這麼聽起來就像是作弊——前提是德爾塔沒有在一次次反噬中精神消亡,死在夢裡。
普通人可不會有哈斯塔這樣的“貼心”好友照看,若是德爾塔同樣獨自面對這些,恐怕也是死路一條。
等不來夢魘的回覆,他只好放下一句狠話:“等我把手頭的事情了結了再來找你算賬。”
現在找不到夢魘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現在還要照料項目內的幾十株魔植,對照組的實驗還要區分繪圖記錄,工作多的不行。只能在之後找那些精通召喚的法師學些竅門,看看能不能通過儀式或符咒把它拽出來。
這件事必須在內務處找法師輔助處理前自己解決。
分析深淵魔植的習性一直到了晚上六點,德爾塔先去用餐,再做出工作上的種種設想,記錄和對之前的總結中就到了十點。他看了看自己的懷錶,確定了時間後,乘着其他人沒有回宿舍,搶先上牀入睡。
等那些舍友回來了,此起彼伏的呼嚕交響樂就要演奏起來了。
他閉上眼睛,思緒轉向沉寂。
渾渾沌沌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片透亮,新的夢境開啓了。
昏沉墨藍色的深海,陽光難以穿透水層,分不清顏色的藻類隨着水流擺動着身姿,德爾塔動了兩下腳,去對抗周圍水流的推力,同時在腳底的白色淤沙中留下痕跡,濺起大團渾濁。
不遠處,一個古怪的巨大卵狀物立在那兒,勉強能在蒙了一層泥沙的外表下看出是黃色,突起無數鈍棱,還有古怪的貝類附着在外,頂上還生着成簇的刀刃般的片狀,朝向向外,短而鋒利。
一條不合常理的卵石路通往這個巨大卵狀物。
“你居然肯出來見我了?!”德爾塔察覺到了夢境中不和諧的地方,不由冷笑:“深海的大菠蘿屋,你倒是有情調。”
隨着融合程度變高,夢魘可以分享走他的記憶,德爾塔卻不能分享夢魘的過往經歷,這在他看來是非常不公平。
說到底,兩個存在融爲一體,到底誰的人格做主還是需要爭鬥的。
夢魘本來智力趨近於無,但隨着德爾塔的記憶和情緒注入,反而讓它本身的靈魂鮮活起來。可夢魘本身是人類在戰爭領域惡面的靈性化形,所含有的記憶信息全部充滿負面情緒,而且是海量,德爾塔根本不敢讀,生怕自己瘋了,這些靈性的唯一用途就是拿去施法消耗掉,實屬浪費。
無論這個過程叫奪舍還是融合什麼的,兩個心智的統合,裡面的核心原理還是說服。
隨着年齡的增長,人格隨着閱歷增多而進行微調乃至大的轉變,都是現在的自己在說服過去的自己,說服自己這樣的變化是有利的,是正確的。
德爾塔有很多道理,生活經歷的多樣性給他的道理提供依據,理論上可以勸說夢魘放棄自我和他快速融合。然而夢魘的記憶裡全是負面內容,且在沒有其他信念的情況下,它只能堅持這些“惡”與“亂”,以“量”戰勝德爾塔的“質”,宛如一個偏執狂。
是以今天它願意主動出來和德爾塔出來談判,還是很讓他感到意外的。
“或許你喜歡換一個地方。”低沉的聲音在四周環繞。
話音剛落,環境頓時發生改變。
德爾塔所處的位置快速上升,海底化作海面,正午的大太陽火辣辣的,而他腳下浮起了一片白色的衝浪板,孤獨地漂在海面上,一股牽力在水中形成漩渦,將衝浪板向後扯去。一些散亂的輕行李包和救生圈也是這樣。
德爾塔回頭看,一艘巨大的郵輪正在逐漸沉沒。速度很快,漩渦也正是它的沉沒引起的。
他當然知道這艘船是怎樣沉的,他被捲入漩渦前看到過底部那巨大的缺口,一枚魚雷製造了這次慘案。
前世網絡上已經醞釀了很久的戰爭信號,偏偏在他這個平民乘船回國時落到了實處。對方已經喪心病狂到不考慮社會輿論了。
他再往水底仔細看,還看到了一個和自己上輩子一樣的身形被漩渦裹挾,天際也有救生艇的影子。他得承認,夢魘還原的還挺逼真的,細節抓的很牢靠。
“所以呢,放我死前的場景有什麼意義嗎?”距離上一次死亡過了那麼久,德爾塔早就無感了,連自己馬上要被捲入漩渦也無動於衷,因爲這裡是他自己的夢,只要意志堅定就不會死。
“真可惜啊,第一次接觸到戰爭就逝去,嘖,還沒有嘗試過殺戮的喜悅呢。”
德爾塔一本正經地回答:“沒什麼可惜的,社會主義的薰陶讓我不屑於這種低級且惡俗的趣味。”
夢魘沉默了,又過了片刻才繼續:“就算這樣,主動讓出救生艇的位置也過於愚蠢了,生存纔是人類的第一需求,即使是你的那個世界也是如此。”
“那你一定不知道有人願意爲信念而死。”德爾塔非常樂觀地看待自己上一世的死亡:“何況我的死是有價值的。”
“你是說坐上救生艇的那些人?工匠、學者、醫生,還有一個作爲家庭主婦的孕婦。他們的前程已經固定,我想不到他們中有誰能比一個充滿希望的年輕人更有價值的存在了。”
“是一個擁有大把時間的年輕蠢蛋。”德爾塔糾正夢魘對自己的形容。“你口中的那些普通人都是他們行業的專家、巨擘,在網絡世界非常出名。他們擁有赤誠的愛國信念,願意在戰爭即將到來前就歸國支持祖國。而我那時候沒有目標,也不熱愛學習,只是每天憑興趣愛好和一點閒錢混吃等死罷了。無論把位子讓給他們中的誰都是賺的。”
“那個孕婦有什麼用嗎?”
“她肚子裡還有一個,我一換二,賺了啊!”
“那樣的環境,你確定她能夠在海上順利生產?”
德爾塔俯身撈了一把海水,然後任由它們從指間流逝:“不確定,但是不忍心。而且敵人既然枉顧社會輿論也要在我國海域外將郵輪擊沉,那他們也該嚐到這次行動失敗的苦果。一個孕婦在鏡頭前控訴暴行能引起的社會輿論可不是我這個無業遊民能夠比擬的。”
他總結道:“如果那些人才能夠歸國,爲祖國的發展發光發熱,爲這次的世界戰爭贏取勝利,那就是我這個庸才對萬惡資本主義的復仇成功。”
“你到底是聖母過頭,還是過於冷血功利化了?”夢魘已經看不透這個異界人的腦回路了。
“都有點吧,不過是過去式了,你也讀取過我的記憶,知道我爲了適應這個世界更改了很多,現在我更加喜歡利己主義了。總是爲別人考慮,我回家的目標就遙遙無期了。”德爾塔無奈道,“不過偶爾也會舊習難改。”
夢魘沉聲道:“我感覺你比我曾經見到過的某些戰爭瘋子還要瘋狂。”
“謝謝誇獎,那麼我們接下來該談正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