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道理,我的同伴米爾伍德先生也不會選擇用這樣的手法殺人。您應該知道他的本事,如果想要不知不覺的殺掉一個人,只要等他們從避風港出來後找個隱蔽角落將他們全殺掉,自然也就不會有目擊者了。”德爾塔現在只想快速說服執政官翰納什,把法師們的嫌疑洗清然後好去做自己的事,因此言論中雖然充滿真情實感,卻也顯得無情。
翰納什和其他人都是皺了皺眉頭,但對德爾塔的話逐漸信任。
“執政官大人。”唯一一個不是年輕人的證人開口了。
翰納什威嚴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執政官大人雖然只是在絲綢睡衣外簡單套了件常服就站到校場,外在卻沒有畏懼寒冷的樣子,他畢竟曾是冰原上的部落人,何況有脂肪護體,這點低溫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這位...先生隱瞞了一件很嚴重的消息,這會嚴重干預我們對真相的判斷。”這位證人嘴脣上留着樣式很漂亮的鬍子,看得出是緊隨潮流的那種人。
翰納什聽到他說話,眉頭又皺了起來。
迪索恩貴族看不起一般法師,認爲祂們只是更瘋狂更強大的僱傭兵,從來不會固定忠誠的對象,靠向哪一邊只隨金錢之風的刮動,口碑甚至還不如那些冒險家和賞金獵人們。因此相較法師,他更願意相信一個普通人,尤其是受人敬重的醫療職業者。
“您是誰?”德爾塔問他。
這位先生不慌不忙道“我是尼特,來自西境的一名醫生,柴爾斯頓有不少人認得我。就是我看出死者是死於哪一種毒藥。”
德爾塔向他走近了些,停在衛兵前隔着兩碼狐疑地打量他,好久不說半句話,場面因德爾塔而顯得冷清且尷尬。
尼特也被他看得不太自信,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胸針有沒有帶歪,腦後披的半長髮是否打了結......
旁邊的人都因爲德爾塔會在下一刻會開口,所以一直等着他,空氣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兩個。
尼特壓力激增直到頭上發了汗,便將帽子拿下來,讓頭髮上白煙蒸騰。他帶着些怒氣回敬德爾塔:“你在看什麼?”
“讀不出來啊。”德爾塔低聲咕噥,隨後退回原來的位置,用平時說話的音量回答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這樣的人很少見,請繼續吧。”
尼特的呼吸聲猛然粗重起來,只是還壓抑着聲音:“那我就說說您隱瞞的事。”
“請。”德爾塔站直了,眼神在尼特的臉上掃來掃去,用鼻子嗤了一聲後露出輕蔑的笑容,說是讓尼特開口,但表現出來的卻是不要聽他說話的意思,
精靈血脈賦予的相貌讓他在做出這樣舉動時更容易激怒他人,並讓受害者生出一定要擊敗他然後羞辱回去的想法。
【他到底在笑什麼?到底在笑什麼啊?!】尼特心中騰起一股怒火,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沒有禮貌的人,雖說他自己也不是帶着善意來的:“芬奇茲蛙毒的價格根本沒有那麼昂貴,事實上,它的價格就是被法師壓下來的,他們利用法術來保存毒液,就像他們走私南方的水果、香料一樣。”
米爾伍德冷笑出聲:“荒謬的指控,你想清楚這麼說的後果了嗎?”
“執政官先生,您看,他們在您面前都敢威脅我,難道王國的法律沒法制裁他們嗎?”尼特激動的揮舞他抓住帽子的手。
翰納什不能不表示,他向米爾伍德發出警告:“你僭越了,米爾伍德先生。”
“那您就打算在旁邊看着他毀壞拜垂拉法師學院的聲譽?學院一向擁護國王和貴族對土地的統治權......”
米爾伍德話說了一半就被德爾塔打斷了。
“你能稍等一下嗎?讓我來交涉。”
德爾塔不相信米爾伍德在這方面的能力,他過於高傲,因此乏於自辯,不是談判的人才。
現在這位尼特醫師話裡行間隱藏的意思都是要他們自證清白,可自證清白正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何況學院不清白。要像米爾伍德這樣說話,他們又要熬一個通宵了——等尤埃爾回來解救他們。
米爾伍德感覺到這個年輕人確有一種自信,便將陣地讓給他。
“你對尼特先生的質疑有什麼想說的嗎?”翰納什問,他還是想知道德爾塔剛纔有沒有騙他。
“可能是我剛纔的表達有所偏頗,導致各位誤解了我的意思。”德爾塔露出一個滿懷歉意的笑,“芬奇茲蛙的毒性分泌物確實價格沒有我之前形容得那麼昂貴,但主要是其在毒理界的不可取代性減弱了,導致我們都不必讓線人們冒着生命危險在金苟進貨。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我們不需要用芬奇茲蛙毒來殺人,它雖然已經降價了,但要弄到手還是很麻煩,性價比不高。”
冷冰冰的屍體躺在地上,聽他們爭吵。
“不可取代性減弱,呵!”尼特搖了搖頭,對翰納什說:“先生,您也聽到了,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他們研發了一種新的強力毒藥才讓芬奇茲蛙毒不再珍貴。不知道有多少寶貴的生命就將因爲人性惡的薈萃而逝去了,這和殺死英雄的弩箭同樣卑鄙。而它們的發明者則不言而喻。”
德爾塔巴不得尼特把話題扯到這邊,這正是他想要一步步引誘對方做的:“謹慎你的言行!你已犯下誹謗的惡行!我作爲魔藥師兼修草藥師務必要糾正你,讓你明白毒理的價值並非只有殺戮,例如之前提到的芬奇茲蛙毒,雖然血液中攝入少量就能引起窒息和凝血反應,但如果運用得當,亦可以治療孕婦在難產時的大出血。”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哈蘭血樹的樹汁雖然容易誘發人體皮膚滲血,但同時也能救治被毒蛇咬傷不久的人。在野外,誤食曼西斯藤的莖、葉會讓人陷入高熱昏迷狀態,可它也是配置鞏固血脈騎士力量的龍力藥劑的重要原料。毒藥不是隻能殺人,它們也可以救人。正是因爲學習了這些毒理知識,在必要時刻我也可以是一名醫生、可以拯救一起意外,可以幫助身邊的人避免不幸的巧合......”
德爾塔沒有給他們停歇思考的餘地,一有說話的機會就肆意宣泄自己的思想。他說得動情,時而舞動雙手,時而向前邁進一步,時而控制音量輕重。所有人的目光和精神都被引導到他身上,被那有神的碧綠眼睛、開合的紅潤嘴脣、具有暗示效果的肢體語言吸引,於是難免受到他的想法薰陶。
精靈混血同時還巧妙地藉助自己的相貌配合,給自己在短時間內塑造了一個精研毒理卻妙手仁心慈悲爲懷的高尚魔藥師形象。
米爾伍德在旁邊看得都呆了,他知道學院裡大多不是什麼守法公民,卻也沒外人想象得那麼爛,很多法師在私人方面做出不道德的事情還是會感到羞恥併爲此隱瞞。不過范特西法師的話術在隱瞞、引誘、渲染情緒、適度誇張等技巧上都有精通,打出了一套完美的組合技,在場的人只能聽到學院在學術領域的優點併爲此感動萬分,這讓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回去一定要勸說普拉肯特院長建立一個專門負責對外宣傳學院良好形象的部門,這對我們的聲譽幫助太大了。】米爾伍德開始在心底做企劃。
【當一個人擁有能直接觀察到他人情緒的能力,那麼這個人能輕易成爲最傑出的演說家。】德爾塔心想,【可惜我真正想說的知識無法公之於衆,只能發揮這本事萬分之一的威力......】
醫師尼特轉過頭,和他一起來的伊爾卡基的友人已經失去了鬥志,而海肯的執政官翰納什雖然沒有被完全說服,看錶情卻也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了。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尼特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焰。
他隱藏的計劃被這個矮子完全打亂了,計劃中用來拖延法師腳步的審判步驟成了這個異端法師自說自話而其他人都只能聽着的場面,可笑極了,
表演已經到了尾聲,德爾塔做出沉痛的表情,眼神柔軟而悲憫:“是的,伊爾卡基先生的死亡是誰都想不到的,我和米爾伍德先生曾離他只有一步之遙,距離挽救他的生命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但命運錯誤地分開了我們,使這個高尚的靈魂升上天國,拋下我們在苦難世間掙扎求生。”
伊爾卡基他不認識,但馬奇耶赫這個名字倒是在昨天聽說過,知道是什麼身份,正好拿來做文章。
“命運是具備雙面性的,伊爾卡基先生無法在生前盡贍養老人的義務,卻又在死後世界與失去的親人再度重逢,那些光榮的先祖們正於斯等候!”
“星辰長明,願女神賜福於他!”德爾塔站到伊爾卡基的後面,低頭俯視屍體倒置的面孔,十指相扣置於額前,右手食指與左手拇指形成的圓環正對眉心。這個手勢在施法者之間代表專注,而神職者中有類似的動作是表示祈禱的,不過祈禱時需要閉目。
在德爾塔的動作之後,其他人也受他影響做出祈禱的動作,受肅穆而虔誠的氛圍影響,伊爾卡基的友人們甚至感動得流淚,沾溼了衣襟。
【你是哪裡來的牧師嗎?葬禮都已經開始提前主持了!】尼特心底恨得咬牙切齒,不過這也讓他發現了一個破綻。
祈禱環節結束後,他恍作不經意地問道:“我記得法師好像都是無信者吧。”
作秀太過就顯得虛僞,尤其是當別人發現你在利用自己所抗拒的存在時更是如此,就比如無信者向神祈禱這一點。
“我們也是學者,只有疑問和對永遠無法滿足的對知識的渴求才能使我們進步,因此我們決不能擁有信仰。”德爾塔放下雙手看向尼特,他的雙目澄澈,尼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會在施法者的原則方面讓步,但是我尊重伊爾卡基先生的信仰。”德爾塔淡淡道:“因此我對個人祈禱的步驟也做了小小的改動。”
其他人很快聯想到了他最後的一句“願女神賜福於他”。正常信徒在這裡其實會說“祈願女神賜福於他”,擁有神與信徒上下級的概念。而德爾塔的措辭則只是一種陌生人給予的祝福,無所謂其本人與神的關係。
一點破綻也沒有。
尼特啞然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麼。
德爾塔卻不打算放過他,指着尼特對執政官翰納什說:“請恕我無禮,在伊爾卡基的遺體前說出這樣的話。但我希望您能徹底調查此人,我懷疑他犯下了叛國的罪行!”
糾紛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解決原告。
拜垂拉法師學院內務處助教米爾伍德心底直呼內行,他之前感受到德爾塔話術的威力,雖然果斷配合但還是對其中服軟的部分隱隱排斥,現在看到德爾塔身上那學院法師應有的作風倍感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