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腕上的血還在滴，滴在我的身上，已經冰涼。
我驀然驚醒，慌忙撥打了120。我想抱小蝶上車，小蝶的身子已經癱軟，我也四肢無力，怎麼也抱不起她，只好緊緊抱着她，把臉貼在小蝶已經冰涼的臉上，任憑自己的眼淚恣肆的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醫生終於趕來了，身後還跟着紅姐。
醫生探了探小蝶的鼻息，查看了她腕上的傷口，又撐開她的眼睛看了一眼，搖搖頭，探了口氣，道；“沒用了，準備後事吧。”
醫生轉身要走，我發瘋似的攔住他：“大夫救救她，救救她吧……她活了三十多年，還沒有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呢……”
紅姐過來拉過我道：“就讓小蝶安安靜靜的走吧，別難爲大夫了。”
大夫們走了，到了門外，一個醫生感嘆道：“看來她是學過醫的，這一刀，專業！”
小蝶上過三年的醫學職業學院，卻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
“紅姐，小蝶她答應我一起離開沙城，去西藏，去牧羊的……她剛剛答應過我的，可是……”
“沙書記，你知道嗎？小蝶她回到沙城就準備着這一天了。她跟我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爲自己愛的男人披一次婚紗。當她把婚紗照發到我手機上的時候，我就已經有預感了……可是我還是來晚了……沙書記，你看，小蝶她在笑呢，她在笑呢。在愛人的懷抱裡死去，小蝶，你是多麼幸運，姐姐有多麼嫉妒你，你知道嗎？沙書記，小蝶她是去了天堂啊，那裡只有快樂，沒有悲傷。你應該爲她高興，爲什麼還要要悲傷呢？”
“可是她昨天晚上才答應我一起去西藏，去那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的……”
紅姐蒼涼的一笑，道：“人間是慾望的天堂，哪裡都一樣的。我明白，小蝶也明白……你看，小蝶的手裡攥着一張紙呢！”
我這才發現，小蝶的右手裡攥着幾頁彩色的信紙。我抽出來展開，上面爬滿了娟秀的文字：
沙子哥哥：
原諒小蝶妹妹又一次食言了。
沙子哥哥，你知道嗎？昨天晚上你跟我說一起去草原牧羊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麼嚮往？可是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知道，夢只屬於夜晚，愛的理想也只是在夢境裡。
若是在當年，小蝶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跟你去那一個夢一樣的地方。可是小蝶已經不是當年的小蝶，你也不是當年的沙子哥哥了。
我知道，即使我們去了，也終究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小蝶不想哥哥後悔，小蝶也累了，要離開了。
沙子哥哥，不要爲小蝶難過，小蝶是笑着離開的。在愛人最愛的時候死去，這是老天對小蝶最好的成全。這樣在哥哥心裡，小蝶就永遠不會老了，我們的愛情也不會老了，小蝶這麼幸運，哥哥應該高興啊，不是嗎？沙子哥哥，你就笑一個嘛，幹嘛哭喪着臉呢？
沙子哥哥，小蝶總是給你添麻煩，小蝶都不好意思呢！可是小蝶還要麻煩哥哥一次：不要把我帶回沙河村，把我埋在一個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讓所有人都把小蝶遺忘。
到了奈何橋頭，小蝶不喝那碗孟婆湯。小蝶要記着哥哥的樣子，下輩子早早的找到你，死死的纏着你，再也不分開了。這輩子小蝶沒有兌現的諾言，下輩子小蝶加倍償還吧！小蝶給哥哥生一大堆小沙子……
沙子哥哥，小蝶還沒有活夠，可是太累了，就偷個懶。你知道的，小蝶就是一個懶女人，什麼也做不好。第一次給哥哥煮麪條，都煮成漿糊了，還打死那麼多賣鹽的……咯咯咯……活着有那麼多麻煩事，小蝶就再偷一次懶，沙子哥哥不會怪小蝶吧？哥哥一定要替小蝶好好的活下去，把小蝶偷的懶給補回來，好嗎？
另外，當哥哥回來的時候，一定記着喝了那碗孟婆湯，這樣，你就不記得小蝶這輩子的污穢了。小蝶在這邊一直等着你，下輩子我們乾乾淨淨的，好好的活一場，愛一場！
愛你的
小蝶，即日。
眼淚又模糊了我的雙眼……
三天以後，我和紅姐一起把小蝶安葬在距離沙河村不遠的小山坳裡。前面有一條小河，河水唱着歡樂的歌向前奔流着，一直流向沙河，它會在沙河村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再流向未知的遠方。
我知道，小蝶雖然不願意再回到沙河村，再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故鄉，但沙河村永遠都是她夢裡的家園。就讓她在這離家最近的地方安眠吧，小溪水會給她靈魂指引家的方向。
我和紅姐都沒有再流眼淚。紅姐說，像她和小蝶這樣的人，其實早就死了，活着只是只是一具皮囊。小蝶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在愛情還沒有老去的時候死去，這輩子，值了！
“沙子，小蝶妹妹走了，我也該走了。紅姐沒有小蝶那麼幸運，我的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家了。二十多年了，家在我的記憶裡已經模糊，我要回去看看，記清楚家的樣子……”
紅姐走了，她豐腴的身子這些天略顯消瘦，在初夏的陽光裡，越去越遠，終於隱沒在山道兩旁的花樹間。她有她的故事，她有她的夢想。小蝶走了，這裡已經與她沒有什麼聯繫了，但願她能找回自己的家園。
我移來開滿野花的草皮，覆蓋在小蝶的新墳上，讓小蝶的墳塋和山野融爲一體。看起來，小蝶的塋塚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土丘，不會有誰看出來地下埋葬着一個曾經天真純潔，也曾經染滿歲月風塵的美麗的生命，她魂歸大地，不會有人再來打攪她的安寧了。
我在塋塚旁的草地上躺下來，身上包圍着暖和的陽光。我又想起了王小紅。她死了，現在小蝶也死了，雖然豬頭是罪魁禍首，可是她們或多或少都因我而死。而我又得到了什麼？
該結束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撥了穆青的電話，居然一撥就通。穆青說，他已經接近事情的真相了，就是缺乏有力的證據。還說他知道我和那些人還是不同的，我沒有讓他失望。
我說，我們這次真正的是朋友了。
穆青笑了，說，我的朋友不多，但你沙子算一個。
掛了電話，再沒有什麼牽掛了。我取出準備好的刀片，學着小蝶的樣子，向自己的腕上劃去……
我不想死，小蝶也不想死，可是活着總要有一個念想，有一個理由。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離我而去了，生命便也成了沒有根的浮萍。
千年帝王師，
南柯枝頭夢。
一方有佳人，
等我已三生。
誰看見，
春去紅消香魂斷，
誰看見，
秋來花落枝頭空。
到頭來，
千秋功罪付流水，
空負了百年白首盟。
可憐見，
白首孤客吊香塚，
荒草連天和鳥鳴。
一聲長嘆千行淚，
白髮千丈緣恨生。
浮生皆似夢，
幾人醒？
“男兒蓋世論功名，”可是虛名浮利真的那麼重要麼？
小蝶爲我而死，就讓我陪着她吧。
刀鋒劃過腕脈的那一瞬間，那種甜蜜的疼痛讓我好激動，就像我在貴妃酒家驀然見到小蝶時的那種感覺。
我打開手機音樂，《梁祝》那悽美的樂曲立刻在耳邊縈繞：
碧草青青花正開，
彩蝶雙雙久徘徊，
……
血從我的腕脈汩汩的流出來，滲進泥土裡。有了我鮮血的滋潤，明年小蝶的墳塋前的花會開得更美吧？蝴蝶也會更多吧？
我眼前滿天彩蝶在飛舞，在飛舞……那是小蝶的靈魂在召喚我麼？
“小蝶，我來了，你的沙子哥哥尋你來了，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