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車已經很少了，我的“北京現代”在飛奔。兩旁的街燈在車窗上劃過一道道光劍。夜風灌進車窗裡，呼呼作響。虹姐的頭髮在風中飛揚，打在我的臉上，麻麻癢癢的。
“再快一點！”虹姐大聲叫道。看來她的酒已經完全醒了。
“現在已經一百邁了。”
“開到二百五！”虹姐對着我的耳朵大叫。
“那我倆就真成二百五了。”
“本來就是嘛。哈哈哈……”
我把油門踩到底，看看車速表，才一百四。
“什麼破車啊，早知道，開我的‘華晨’了。吧音響打開，周杰倫的《雙節棍》！”
我開了音響，把音量調到最大。周杰倫渾厚的男中音混合着風聲在夜空裡迴響，不是《雙節棍》，而是他的《紅塵客棧》：“天涯的盡頭是風沙/紅塵的故事叫牽掛，”我和虹姐也跟着唱起來，“封刀隱沒在尋常人家、東籬下/閒雲野鶴覓古剎/快馬在江湖裡廝殺/無非是名與利放不下/心繫江山怎能快意瀟灑/我只求與你共華髮……你淚如梨花灑滿了/紙上的天下/愛恨如寫意山水畫……”
車很快就出了市區，車燈撕開厚厚的夜幕，眼前的明亮更烘托出黑暗的廣闊無邊。
周杰倫的聲音已經停了，我們倆並不悠揚動聽的聲音還在曠野裡迴盪。我側臉看，虹姐已經淚流滿面……
不知走了多遠，車子停了下來。四周沒有了燈火輝煌，一片廣闊無際的黑暗。
虹姐跳下車，我也跟着下來。擡望眼，滿天星斗閃爍着，揉入一隻只詭秘的眼睛，俯視着這個世界。
“你能找到織女星和牛郎星嗎？”虹姐仰望着夜空，輕輕地問我。
“我只認識天邊那彎彎的叫月亮，裡面住着‘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我說。
“你看，在天河東邊，那一團星星，像一張古琴，那是天琴座，天琴座裡最亮的那一顆就是織女星
；天河的西邊，那幾顆星星排列起來，像一隻展翅的鷹，那是天鷹座，中間心臟位置，那顆最亮的，就是牛郎星。”
我順着虹姐指引的方向望去，第一次認識了這兩顆充滿了故事的讓人無限遐想的星星。
“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啊，我除了月亮，只認識北斗星和北極星。”我無比欽服道。
虹姐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她幽幽地輕嘆一聲，道：“都是他教我的。天上那麼多星星，亂糟糟的，他都能說出每一顆星星屬於哪一個星座，叫什麼名字。”聲音裡透着無法言說的悲涼。
“他就是那個阿林吧？”我笑道。
“咦？你怎麼知道？”虹姐吃驚地問道。
“你醉着的時候，不停地念叨他的名字。”
虹姐愣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是嗎？我已經記不起他了。他飛得太高太遠了，我夠不着他！”
“他現在在哪兒？”
“太平洋的另一面，美國。我們倆高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是我們那一屆學生中最傑出的那一個。每次週末，天氣晴好的夜晚，他都會陪我到野外看星星，給我講關於那些星星的美好傳說。那時的我是多麼幸福啊。
高考後他如願地考入了北京的那所最好的大學，而我只夠上專科線。我畢業了，他還在上學。他家裡窮，大學的後兩年，他的生活費都是我給的，衣服也都是我給他買的。他大學畢業選擇了考研。那時自費研究生的費用特別高，漸漸地我的工資就不夠用了，就去酒吧裡當了兼職的陪酒女。
一次我被人灌醉，失去了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慢慢的就下水了。其實這是每一個混跡夜場的女人遲早的事。後來，他大概也察覺到了，卻什麼也沒說。
研二的後半年，他因爲一篇論文，收到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邀請函。他興沖沖的拿着邀請函來找我，我卻高興不起來。我知道，他飛得越高，就離我越遠了。他見我不高興，就
把邀請函放進我的手裡，讓我替他選擇：我要留下他，就把邀請函燒掉。
我相信，如果我執意要留下他，他肯定會爲了我留下來的；我也知道，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會一輩子活在遺憾裡，我也一輩子生活在愧疚裡。我留下了他的人，愛情卻死了，剩下的只會是相互折磨。
機場擁別的時候，我們倆都哭了。他說會永遠愛我，讓我等着他。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他了，可我還是抱着渺茫的僥倖癡癡地等着。
兩年後，他發來郵件說，讓我不必再等他了……”
“有一種愛叫放手。”我笑着又把這句被人說過無數遍的“心靈麻藥”重複了一遍。
“扯淡！我放手，是因爲我跟不上他的腳步了。”虹姐笑道，笑聲裡沒有愉悅，只有蒼涼。
這又是一個秦香蓮與陳世美的故事，俗得沒有懸念。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女人和男人，這樣的故事就會不斷地被重新排演。人類幾千年的歷史，其實都是在重複昨天的故事。只是故事裡的人的傷痛永遠都是生動鮮活的。
我又擡眼看看天河兩岸的牛郎星和織女星，淺淺的一條天河，讓他們癡癡相望卻不能執手相伴。
天河裡流淌的是水嗎？我忽然覺得，那裡邊流淌的不是清泉，而是慾望，永遠無法消滅的慾望。是慾望讓他們相愛，是慾望讓他們相恨，愛恨悲歌裡，流淌着的都是慾望的音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少游說得多好啊。”
“好個屁！他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他自己抱着蘇小妹卿卿我我，才分開幾天，就這麼酸溜溜的。他哪裡知道一世無望相思的苦啊。”秦少游的一曲《鵲橋仙》勾起了虹姐的無限感慨。
天上的星星還在不知疲倦的眨着眼睛。虹姐找得到牛郎織女，卻找不回她的愛情；我找得到北斗、北極，卻看不到人生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