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夜,壓力驟然變大。
這是艾娃的感受。
事實上天還沒亮,她就已經接連收到噩耗。
戰天使號,一萬多人,死傷殆盡。這意味着上萬個家庭哀慟治喪。元神教自從中世紀之後,還沒有一次性蒙受這般重創的。
真的是氣急敗壞,主要是三路人馬緊急殺到,不惜破壞戰天使號的硬件設施,不惜人馬的損失,最後卻毛都沒能撈到一根。
專家說了,那些黏糊糊的玩意,毫無價值!
然後是數十家富貴者被處決行刑。寵物都被殺了,真的是雞犬不留。這其中,包括了礦坑鎮官方的幾位大佬,比如警局局長,鎮長。還包括UA國際新派來的專員。
唯一有活證的,就是專員的安保。
專員死了,但安保是真的盡力了,一度跟犯罪分子臉對臉對轟,輸了!犯罪分子硬是拿了專員的人頭,其中兩個喊着‘阿拉!阿拉!’的不知道什麼意思的鬼話,自爆了,炸的很碎,渣滓正在收集,估計不會有太多可用信息。
這兩起事件,尤其是後一起,讓UPL的大佬們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因此,雖然她頗爲清貴,並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但UPL大佬還是忍不住有了催促之意。
某位私人關係較爲親近的大佬很直白的這樣說:“想些辦法儘快破案吧。這還是礦坑鎮,若是換個大城市被這麼搞,後果不堪設想啊!”
艾娃能體會這個‘不堪設想’的沉重份量。
資本們也是人,手握巨大能量、漸漸傲慢,甚至睥睨萬物的人。
當他們的生命不斷受到威脅而變得絕望,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頭睡覺、沒頭起牀,而且是被斬盡殺絕,雞犬不留。他們極有可能將這份負面情緒,向弱者轉嫁宣泄。
所以,雖然現在看起來,只是一顆星球上,一個小地方的事,但性質卻是惡劣的。會引發毀滅風暴。
而就算撇開爆發這樣的危機可能,艾娃也無法接受凱恩的做法。
血腥而殘酷、卻又思路清晰的操作所帶來的認知衝擊,掩蓋了一切本就有些扭曲和膚淺的感性認知。
這很正常,一個殺人魔王,有多少人會容易自己的異性朋友有這樣的特質?更何況艾娃的出身,決定了她的屁股坐在了資本的一方。
不過凱恩沒有給艾娃秀決斷擒捕的機會。一晚遊逛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去找新的樂子去了。並沒有想着再能有點什麼,更沒有打招呼。
凱恩是頂替了一個死人的身份搭車走的。
礦坑鎮的新一輪死亡事件,終於讓某些人繃不住了,害怕自己也登上新的死亡名單,因此逃離。
凱恩扮演的就是這樣的一位中產,具體是一名管理人員,主要任務就是剋扣員工的薪水,暗地裡有任務指標的那種。
因周扒皮屬性足夠強而在業界馳名,被聘請,可能自己也清楚自己多遭人恨,於是逃離。
逃難的時候,錢總是顯得很毛,各種昂貴,正常情況足以購買頭等艙票的錢,現在卻只能擠行禮艙。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能讓心理感到平衡些的事,那麼很多地位跟他差不多、甚至地位比他還高個一兩級的人也一塊兒擠行李艙,大約能算一條。畢竟這些人還得給家人賣高的嚇人的黃牛票。
擠行李艙對凱恩而言算是一種懷舊體驗。
坐不舒服,各種噪音,空氣不通暢,溫控系統還不夠好,忽冷忽熱,時間稍久那種混雜了體味、汗味、香水味、機油味、行禮味道的氣味,比旱廁的屎尿味還難聞。
但換個角度來評價,挺帶感的。有{2012}那種災難大片的逃難氛圍感。
凱恩饒有興趣的欣賞着衆生相。
人是很有意思的生物,像這裡的一些人,平時是真不拿勞動者當人,別說是有直接僱傭關係的,就連那些臨時服務的,諸如侍者、物流,逮着都跟三孫子似的一點好臉色沒有,甚至像是得了歇斯底里病般不罵幾句就不舒服,可對寵物那是真的好,甚至比對親生兒女都好。
凱恩旁邊就有這麼一位,自己都狼狽成五花臉了,呵護其寵物卻無微不至。常用口頭語是:“哦哦,寶寶又怎麼啦,讓媽媽看看”
凱恩還欣賞了人的適應能力的強大。
從一開始的生疏防備,到後來的熱絡,這些平時即便是出行,也都能拉着一張不喜不悲的撲克臉簡短互動,大部分行程乾脆睡過去的高冷們,此時卻可以放下架子、謙和甚至卑微的互相忍讓,從而完成磨合,使得旅程不那麼痛苦。
爲什麼?
人離鄉賤。
爲什麼?
失了倚仗,沒有了安全感。
和許多人一樣,這些所謂高管、金領,也往往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叱吒風雲。類似演而優則唱的例子,甚至能人彷彿什麼都能的也不是沒有,可仍舊需要倚仗,優、能,就是這倚仗是否足夠讓他們腰桿硬氣的描述量詞。
凱恩自然也發現,連他自己似乎都跳不出這個樊籠。
若他沒有了力量倚仗,他還剩下幾斤幾兩?
甚至剩幾斤幾兩,又有什麼意義?內在再是充盈,又能對物質的外界產生幾多影響?而沒有足夠的影響,對外界而言,對其他同類而言,還不都是個屁?
而此時此刻,在這裡的人們,或許也正是因爲清楚的、或不那麼清楚的、甚至下意識的認清了被剝離了、甚至只是暫時沒法握力量的槓桿的自己就是個屁,纔會顯得這麼謙卑,以及惶然吧?
這份惶然沒有用太久,就被髮酵了。
他們遇到了劫道的。
當時是難得的放風時間,全天候的糗在行李艙中,着實是一間煎熬的事,尤其是連續四天這樣的日子之後,很多人都神叨了。
戰艦車的車長,可能也意識到,這樣的悶罐車之旅,已然超過了打熬新兵的專項磨礪時間,再沒個緩衝,這些平時身嬌肉貴的人怕是真要瘋。
當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種原因,那就是跟匪徒有默契。反正這一票客運是非正規程序的捎帶黑貨,究竟誰上了車都能推的一乾二淨,而車組人員除了吃細軟行禮,還能從匪徒那裡撈一筆人質贖買分成。
尤其是這些人做人質真的挺合適,能摳出錢,還能兜得住,那些真個富貴的,即便沒死,也不會走這種渠道,而是有專車專機。
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就是放風時間讓人們對狂風呼嘯的荒涼戈壁都覺着美,然後戰艦車就突然跑路了。
有人自然是下意識的邊喊邊追。
可好歹也是巡航速度能上百公里每小時的軍方的戰艦車,起步也不慢,人哪能追的上?
居然還有人試圖攀爬,真是一急就失了智。
直到十幾分鍾後,西面出現了非自然的大股煙塵,人們才推測出被劫了道。
對方的車速並不算快,可能是已經跟軍方的戰艦車在通訊交鋒中獲勝,也知道人們無處可逃吧。
再過近二十分鐘,等到龐然大物徹底接近,戰艦車上的標誌和戰旗都徹底昭示了其身份,將人們最後的一點僥倖心理滅掉,有些人終於崩潰,嚎啕大哭。
必須說,男人哭到滿地打滾,即便是凱恩,也沒見過幾次。
戲劇性的是,打劫的沙匪,至少這次遇到的這股沙匪,看起來比軍方的人更像正規軍。
凱恩主要到的一個細節,就是軍隊比較常見的‘軍靴文化’,簡單的說就是儘可能的保證乾淨、鋥亮。
保證良好的軍容,有利於提高個體的紀律性、士氣、集體榮譽感等,這個大家都知道,但非訓練期的日常生活中能做的好的,並不多。
想想也是,本來就挺勞累,甚至挺壓抑沉重的,結果還要捯飭軍容,而不是鬆弛休憩,會給人一種被整治的不體諒人、不夠人性化的感覺。
反過來,能做到的,多半是紀律性極強,且形成了風氣,又或有着狂熱精神。
過強的榮譽感和對勝利的信心,也能歸咎到這個狂熱精神中,這種精神描述的黑暗點,就是魔怔,比如休息時抱着橄欖球一邊細心擦拭,一邊一臉愛意、喃喃自語的運動員……
所以凱恩看到一幫劫道的沙匪,穿扮的制服挺括、褲線筆直、鋼頭靴擦的鋥亮、連風紀扣都扣的一絲不苟時,就覺得這幫人有病。
而當他確定這些沙匪沒有一個使用義體後,愈發認爲他們既有可能是一幫用宗教信仰武裝了自己的特殊團伙。
爲肥羊們宣讀俘虜條例的,是位獨眼龍小姐姐,登場就不由分說開槍打爆了一名使用生化義體的旅客的頭。
白花花的腦漿和墨綠色的營養液濺了附近的女人一臉,引發了高亢的尖叫,又被其丈夫捂住了嘴,但小便失禁卻是無法遮掩。或許這跟戈壁太過空曠,缺乏遮擋物,這女人之前因害羞沒能像其他有丈夫的女人般藉着人牆遮擋方便有一定的關係。
總之是嚇尿了一位,嚇傻了好多位,嚇蒙了一票人。
這位獨眼龍小姐姐還很貼心的通過鄙夷的罵話,解釋了一下自己開槍的原因。
但凱恩卻覺得,與其說是鄙夷使用生化義體不純潔,不如說是使用生化義體的相對較窮,同時也是俘虜中的不安定因素的原因。
畢竟這些沙匪們可都是原裝血肉之軀,面對擁有生化義體的人,哪怕是普通生化義體用戶,也不太安全,尤其是在戰艦車上那一類相對狹小的區域。
至於格鬥技巧,在這個腦插芯片習以爲常的賽博世界,學功夫就像{黑客帝國}中演繹的那麼簡單,無非是普通人沒有主角命,多半躲不過一溜煙兒,可肌肉記憶什麼的問題,卻是真的可以跳過,所以近距離暴起發難,那也是能打兩下的。
不管怎麼說,獨眼龍小姐姐的火辣登場,殺一儆百起到了效果,普通人還是挺吃這一套的,一個女人戛然而止的高分貝叫喊,總好過一幫人像菜市場問價般的嚷嚷。
還別不信,真就有思維慣性沒能及時扭正,趾高氣揚的跟沙匪提條件、提待遇的蠢貨。有過不止一次相關報道。這次沒出現該類鬧劇,凱恩覺得主要就是獨眼龍小姐姐殺伐果斷的功勞。
宣讀完俘虜條例,便是被押解上路。
凱恩看這幫人的安排,覺得應該也是積年老匪了,套路玩的很溜。根本就沒給俘虜們上戰艦車的機會,或者說待遇,而是臨時拼湊了個簡陋的車斗,掛在戰艦車後邊。
人們在其上不但要吃戰艦車揚起的沙塵,和戈壁的野風,還得跟顛簸做抗爭。
原因主要不是戈壁不夠平,而是戰艦車太重太大,其履帶將泥土積壓塑形,對於相對來說輕飄飄的車斗而言,這本身就相當於一枚枚石塊。
沙匪們也不怕俘虜被顛的掉出去,在這動輒幾千公里無人煙的地方,被扔到荒野就死定了。
所以俘虜們需要努力抗顛,車行了不到5分鐘,就開始懷念軍方戰艦車行李艙中的乘坐感了。等到了目的地,身心俱疲,一個個跟死豬似的,動都不想動一下了。
這也得虧是這個時代的醫療的確好,而這些人平時也有錢和時間呵護身體,肥婆油膩漢之流體胖身虛的根本不存在,因而只是遭罪吃苦,沒有被玩死的。
落腳的地方是個山溝。
大戈壁上,就那麼幾座岩石山,勉強形成兩個U形口袋,他們被帶到的山溝,就是其中一個U形內部。
這個時代盜匪也擁有不錯的生產力,土方作業不在話下,因此山體被挖空能將戰艦車開進去,也沒人奇怪。
不過這裡一開就是那種狩獵營地,相對簡陋,更沒有沙匪的家屬。對待俘虜倒不算太苛責,有吃有喝,當然不能指望有多好,而且只是給食材和工具,得自己動手。
篝火啥的就不用想了,這個世界卻天然植物,真要有一片自然林,換輛嶄新的戰艦車都沒問題。
天然氣也沒有,早就開採光了,有的是電爐子,這個廉價。電纜拉過來,只要有用電的設備就可着勁的上,沒人心疼。
所以俘虜們還能享受暖風機,沒有這玩意,在這種鬼地方,只需一晚,就會有很多人病倒甚至死亡。
一般意義上的睡袋啥的是沒有的,哪怕是用主要成分是化纖材料的所謂太空棉,也是相對奢侈的。石油、植物都缺,以之爲材料的產品自然就貴。
至於爲啥不搞工業種植,不好意思,當年的大戰對生態的破壞很嚴重,氣體都缺,臭氧層也破洞頗多,種植成本高,如果沒得選也就罷了,再高也得上,可既然有其他生命星球當殖民地,資本們只會讓輝煌的越發輝煌,而不是玩拯救。
於是,俘虜們過夜只有一張非常薄的保溫紙,團起來壘球大小,打開了三米見方,連鋪帶蓋就都有了,捂是肯定的,但隔溫效果也是無需置疑的,而且很堅韌,不會被礫石什麼的劃破。
但光這玩意睡野地裡硌得慌,而且得考慮風吹掀開的問題呀!
沒錯。
但當俘虜遭罪纔是常態,還能指望三溫暖不成?
晚餐倒是意外的不錯,原因是這幫俘虜中,有閒有錢以愛好的角度入手學習烹飪技藝的人一點都不缺,簡單的食材就能烹煮出味道不賴的菜餚。
不得不說,這一餐的衆生相,也是讓凱恩看的挺有感觸的。包括那位狗媽自己不吃也要盡力滿足寵物,卻因寵物平時挑食,沒有高級狗糧不肯吃,狗媽又弄不來,傷心的掉眼淚的場面。
凱恩本以爲今晚的節目差不多就這些了。
未曾想,還沒到午夜,沙匪們就給自己加戲了,自己打起來了,子彈橫飛的那種。
這就完了?
錯,從天而降的第三方部隊在不久之後登場。
這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人馬,似乎沒能料到居然有一幫俘虜當觀衆,於是很快決定代收電影票錢。價格也不貴,無非是觀衆們的性命。
這下,凱恩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