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從遠處的大殿中遠遠傳來,雖然距離足有上百丈,但聽來卻無遠弗屆,整個萬安寺無有一處不清晰可聞。而且聽在耳中,雖然十分響亮,但卻感覺既像是從遙遠的天邊隨風而來,又像是有人對着耳朵輕輕訴說,這兩種感覺原本截然相反,此刻卻矛盾又統一的浮現在所有人的心頭。
滅絕師太臉色一僵,重重嘆口氣,復又閉上眼睛開始恢復功力。八層的武當派,九層的少林派,以及下面的崑崙、崆峒、華山幾派之人幾乎同時一怔,而後面露喜色,眼中涌起希望的光芒。
周芷若同樣也聽到這道聲音,不禁擡頭道:“璟哥哥,這……”
蕭璟眉頭微皺,他已經猜到這人肯定是火欲魂,也只有他纔會有如此可怕的內力以及對內力精微之極的控制。
他從火欲魂的話中聽到了一股濃濃的威脅意味,顯然若自己強行帶走芷若,這位辣手魔佛是不會在意身份名譽之類的東西,自己和芷若都會陷於到他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之中。
蕭璟雖然不怕,但火欲魂畢竟是罕見的高手,若不顧一切對周芷若出手,他孤身一人只怕難以護得周全。
想到這裡不禁後悔爲何沒把史火龍等人帶來,否則他攔住火欲魂,以史火龍等人的武功,帶走周芷若不是難題。只是這番僧怎地如此沒有宗師氣度?都是快九十歲的人了,做事卻沒有底線。
一念至此,蕭璟心中突然一凜,頓時感到這火欲魂的可怕。
據說此人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他是薩迦派繼上一任大寶法王八思巴之後最優秀的僧侶,對各種經典佛理的理解無人能及,同時悲天憫人,具有大慈悲心,憐惜天下芸芸有情衆生,於是小小年紀便被八思巴立爲下一任薩迦派的教主繼承人。
八思巴死後,火欲魂的確展出超凡的政治手段和武學天賦,合縱連橫之下讓薩迦派進一步壯大,其餘的格魯派、寧瑪派等密宗支脈被打壓的近乎失傳。
可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本人也發生了一些明顯的變化。他變得越來越淡漠,越來越冷血,無數密宗僧人在教派爭奪的過程中命喪他手。
那時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武功卻是極爲厲害,早早的就將護教神功龍象波若功練到了第十層的龍象般若波羅蜜境界,這等境界千年以降只有百年前的蒙古國師金輪法王達到過。
但火欲魂不但比金輪法王更早達到第十層境界,同時更是將無上瑜伽也修煉到了極高的境界,故此在吐蕃之地無人是他三合之敵,漸漸的成爲了吐蕃的神話,被譽爲在世活佛。
龍象波若功練到六七層以後,再進步動輒便要數十年的時間。故此火欲魂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精研無上瑜伽之術,隨着理解的越深,他在此功上的成就漸漸有了超越龍象般若功的趨勢。
這無上瑜伽是密宗最爲至高無上的武功,直指武學上的無上之境。但它最爲注重對心的要求,即把修心放在首位,只有控制自己的心態和意志,才能最終達到無慾無求,心如止水,意識外放的境界。
火欲魂從一個悲憫衆生的慈悲佛者漸漸變成了殺伐由心,慈悲與威嚴同在的在世魔佛,正是心境的進步,由七情六慾纏身的人心向衆生平等,無善無惡的佛心轉變。
他此刻心靈無拘無束,所作所爲全憑心意,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雖然還沒有達到佛陀所說的衆生平等,人人可渡之無上心態,但人世間的種種禮法人情等束縛卻再也困擾不了他了。
惟其如此,纔是真的可怕,火欲魂武功蓋世,卻以天心看人心,男女老幼,會武功,不會武功的在他眼中全無分別,動起手來毫無顧忌,如此一來誰受得了?
蕭璟臉色沉凝,看來此次註定帶不走周芷若了,當下安慰道:“芷若,璟哥哥這次恐怕沒有辦法帶走你了,你卻先耐心等待幾天,我一定會將你安全救出去的。”
周芷若此時看到蕭璟,心中擔憂早已一掃而空,仿似有了主心骨一般,一顆心不再空空落落的沒有着落,變得安定無比。聞言,乖巧的點頭道:“嗯,我相信你,芷若等着你。”說罷,脫離蕭璟的懷抱,站在貝錦儀身邊。
蕭璟拱手道:“各位師姐妹,芷若就勞煩各位照拂一二,我先行謝過了。等時機成熟,我再來解救各位出去,請大家安心等待。”
靜玄師太道:“蕭幫主放心吧,芷若是我們的小師妹,誰敢欺負她?”
蕭璟點點頭,轉身來到外面。剛纔火欲魂一番話語,早就驚動了各層守衛,原本不知說的是哪裡,不過第七層守衛也不敢怠慢,趕忙急匆匆的過來查看,不想剛來到這間石室外面,正碰見蕭璟走出來。
那侍衛頭領一臉驚駭之色,指着蕭璟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怎麼上來的?”
蕭璟理也不理他,站在欄杆邊上開口道:“魔佛忒小家子氣了,不過是帶走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何必斤斤計較?”
他聲音遠遠傳揚開去,語調清越激昂,明明整個佛寺都回蕩着陣陣聲浪,連暮鼓晨鐘都在嗡嗡作響,但詭異的是所有人竟然全都毫無所覺,彷彿從來沒有一個人說個任何一個字,不論是塔中的各派高手,還是寺中的番僧、蒙古武士,甚至就連站在他旁邊的那隊官兵都只看到他嘴脣開闔,而沒有發發出任何聲音。
不過火欲魂卻聽到了,隨即傳來一聲佛號,那種無處不在,似遠似近的聲音再度響起:“南無阿彌陀佛!施主武功果然深不可測,年紀輕輕有如此造詣,老衲佩服。那位小姑娘甚至是全塔所有人的確無關緊要,但老衲卻不想在我坐鎮期間,這裡有一隻飛鳥能飛出去,如果有,就只能打死了。”
火欲魂話音剛落,突然自那大殿中飛出一個小黑點,那小黑點甫一從大殿中出來,便徑直朝着蕭璟而來,眨眼之間便來到七樓,隨即噗通一聲掉在他腳下。
蕭璟自那物飛出來時,便已經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因此一直負手而立,不爲所動。此時一看,果然是先前那隻被自己用來引開五樓武士注意力的大烏鴉,只是它此刻早已氣絕,全身上下看不到有任何傷口,也不知是死於何種手段之下。
蕭璟看了看受自己牽連的烏鴉,淡淡道:“魔佛好手段,竟然連烏鴉都能毫髮無傷的打死,在下佩服。只是魔佛既然早就知道我進入塔中,爲何先前不出言阻止?”
火欲魂道:“老衲只是答應看住此地,不讓任何一個犯人出逃,但卻不包括外面的人進去。所以施主進去老衲可以不管,隨時輕便,但若想帶走裡面的人,卻必須過老衲這一關。”
蕭璟淡笑道:“我也是朝廷要對付的人之一,此刻既然進入塔中,在你們眼中豈不是自投羅網,跟他們一樣了?勉強也能算個犯人吧?如今我要走,魔佛也不許麼?”
火欲魂並不猶豫,乾脆道:“施主武功高強,老衲自認攔不住,因此敞開方便之門,施主請隨意。”
蕭璟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雪域之王,魔佛火欲魂竟然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人,在下今日算是領教了。”
火欲魂仍不溫不火的道:“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之一,老衲不過是遵循本心行事,有何不妥?反倒是施主六根不淨,紅塵纏身,處處着相,難免被世事人情左右。老衲觀施主極具慧根,又與我有緣,不如入我沙門,從此煩惱盡去,可享無上大自在。”
蕭璟又是一陣大笑,道:“大喇叭好氣魄,竟然連我都想渡入梵門。可惜在下塵緣未了,怕是會攪擾佛門清淨之地。而且我如今活的極爲滋潤,入你門下,除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無上大自在,又能得到什麼呢?”
火欲魂道:“我密宗有龍象降魔大力,無上瑜伽密乘,我是在世活佛,高原之主,我有弟子三千,信徒無數,入我門下,虔心皈依,這些都是你的。我佛金剛胎藏界中廣有無量佛國淨土,皈依梵門,修我神通,則大道在望,虹化可期。這難道還不夠麼?”
蕭璟道:“我有入神坐照之法,降龍伏虎之功,顛倒乾坤之力,功法秘籍與我何加焉?至於在世活佛,無量信徒,我可革鼎江山,稱尊做祖、威福自用,雪域於我不過一隅耳!再言虹化可期,自蓮花生大師傳密宗法門以來,成就者幾人?怕是連你自己都不可能吧?”
火欲魂這次沉默半晌,道:“佛度有緣人,我既認爲施主與我佛有緣,那是決計錯不了的,看來此時時機未至。既然如此,老衲也不強求,施主請吧!”
蕭璟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發現我的?我自認隱藏的極好了,而你的武功並不比我高多少,卻能讓我行藏敗露,在下十分費解。”
火欲魂道:“瑜伽之祖是天竺國偉大的蛇神轉世,自然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妙用。老衲百丈之內,只要是散發熱氣的活物,就不可能逃得過我的感知,因此從你進來的那一刻起,所作所爲全在我的注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