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天色昏沉,狂風大作,我外稱祈福,趕往山神廟。
殿堂內,靈姒跪坐蒲團,雙手合十,虔誠祈禱。堂上,東嶽大帝火眼金睛,金剛肅穆,靈姒微動脣瓣,“姐姐來了。”
“前幾日,姐姐在季婉珠那兒吃了閉門羹,我已知曉。姐姐有心追查真相,本是智慧,只是,問錯了人。”
靈姒起身,似笑非笑,“在教坊中,有三類人,第一類,是僱來的僱工,如玉階、玉葉、還有其他玉字輩的丫頭,大多屬於這一種;第二類,是送來的學徒,如我、如纖迢,還有青藍殿的一衆女孩;第三類,是聘入的主子,如您、如倚翠,身懷技藝,後來居上。但其實,在這之間還有一類人,不是僱來的,也不是送來的,更非聘來的,而是買來的。姐姐可曾聽說,崑崙奴三字?”
崑崙……奴?我在坊並非一兩日了,聽此卻那麼陌生!
“阿姨那兒,有一份奴隸名單。但她潛心向佛,以爲衆生平等,故將這份文件列爲絕密文檔,連楚妍姑姑都未傳閱。對於僱來的僱工,只有辭退、驅逐、打罵、懲罰,而無生殺大權,所以玉珠之死,纔會掀起狂風駭浪;但買來的崑崙奴就不同了,主子可以殺、打、賣、罰,一切生殺大權在主子手中。昨日在佟金花掉頭回來撞人之前,索陽井就已拉弓搭箭預備射殺,所以佟金花,必也是崑崙奴。其實當年楚妍姑姑欲下手對付你時,也懷疑過,你是否爲奴,但後來無憑無據,無法斷定。楚妍姑姑動手之前,常會摸清底細,一旦是奴,絕不心慈手軟。阿姨爲了防止有人肆殺奴隸,故而三緘其口,保持和和美美、融融恰恰的繁榮景象。”
一席話驚天動地。
難怪霍楚妍害死那麼多人無人追究,因爲那些人,本爲奴隸!
塵世複雜,犬牙交錯,人口買賣,古來有之。當年張府遭誅,近者抄斬,遠者貶奴,亦是如此!
“阿姨心慈仁善,只要一心爲坊,無論是奴是匪,一視同仁。卻架不住有些人,心懷鬼胎,私慾爲天!玉撒與韓婆子,還有玉簪、玉頌、玉墨,皆是奴隸,枉死無人追查,而玉珠就不同了,她是僱來的僱工,身份等級高於奴隸一等,左靈蕉必是看中這一點,做局引你入甕!”
水落石出,一切撥雲見日。
昔年,初入坊門,阿姨指了三個奴隸服侍於我,意在偏袒,萬一出事,用不着擔太多責任,容易交代。而簪頌墨雖侍奉在側,卻也不敢將身份之秘宣之於口,免遭設計。
生而爲奴,要麼拼死一搏,要麼一生屈辱,人人手中,皆有底牌。
“姐姐如今,恰如漢時的馬超,既無靠山,又無母家,與霍楚妍有切齒之恨,與左靈蕉有嚼穿之嫌,與薛桂芝有奪夫之厭,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兵敗,冀城之失,如何苟活?《三國志》姐姐精通遠勝於我,不需要我提醒吧!”靈姒眸光曜曜。
是啊,眼下四面楚歌,再不痛定思痛,必死無疑!
俗言:以彼之長,補己之短,霍楚妍暗中摸清逆黨底細,秘密剷除,掃清障礙,我何不效仿之,依樣畫葫蘆?
“今日多謝妹妹委以心腹,若無你,我至今疑惑不解!在我身邊,唯有你、玉階與我推心置腹,纖迢胸無城府,只知玩鬧,湘君與婉珠,不過盟友,芙蓉有異心,如三國魏延——腦後有反骨,諸葛亮不殺魏延,是憐其勇,我不攆芙蓉,是念其在久蕪館的救助之恩。若將她驅逐,必寒了其他輔臣的心!獨木不成林,希望你能諒解。”我握住靈姒之手,坦誠相待。
“姐姐能痛定思痛,最好!只是……”靈姒微斂蛾眉,眸向遠山,“能得豐饒侯青睞本是天大的幸事,但禍福相依,未來如何,誰也不知……”
細細蕙風捲着笑聲推開閨門,園中,自有了穟穟一行少年,添了許多生機。
今日,他們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套弓箭,朝天射雁。
目下,文房四侯靜默無言,自己是不是隻會吟風弄月?除此之外,弱不禁風,故撂下管城侯毛元銳,隨他們一起習練靶子。
靈姒從後走來,笑贊:“孺子可教也!人家有心下手,必不止於一兩次,你能逃得過一次,逃得過兩次,只要人家得手一次,你必萬劫不復!”
日後,風和日麗,香花供養,正式納穟穟爲義弟。
以後,自然不能再叫穟穟了,瞧他濃眉大眼、高鼻厚脣的容貌,小時候只覺得機靈,越長竟越英氣,極具西域之美,不禁讓我聯想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不如就叫“柳落圓”吧!
“這不妥,”秉獻及時制止,“我母上淑媛夫人,名中也有一個‘媛’字,將來他隨你入府,恐有相沖,不如就叫‘柳落直’吧!”
“多謝姐姐,多謝少侯!”穟穟磕頭敬茶,眉眼裡淚花明滅。
少頃,秉獻離去,芙蓉着急忙活的跑上來,“姐姐,你剛剛聽見了嗎?少侯說,要帶你入府!”
我又不是聾子,豈會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