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恰雞鳴之時,雄雞報曉,天下大白,又是嶄新的一天。
我乘着漫天霞光,氣勢如虹邁出陰影,邁向輝煌的未來。
未來,註定風波駭浪,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剷平腳下荊棘,明天還會遠麼?
煙柳數裡,荻花駘蕩,慘雨酸風,人煙稀薄,這場紛爭波及的,不止是人,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池內錦鯉死了大半,翠綠的湖面上,飄滿死魚,密密麻麻的一層,腥臭無比。
小石路上,楊柳紛紛,清風拂面,淡香盈盈,淺淺而行,憶及在此經歷的一切。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投之以瓜,報之以瑤,富貴榮華,名位利祿,更是身外之物,一陣青煙,即隨風而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除了生死,一切皆是過眼雲煙;美人遲暮,紅顏易老,再美的皮相,再盛的家族,皆有傾覆衰落之日;從前花團錦簇的綺華園,也在一夕之間淪爲人間地獄,荒無人煙,遍地狼藉。
“妹妹,你怎麼還到處溜達?”婉珠追來,叫我速速回去,此時教坊危機四伏,我獨自在外恐生變故。“你別忘了,教坊裡還有親姑一派的餘黨,一旦他們按捺不住,你必萬劫不復!”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會來。
“別咬文嚼字了,我只知,你有危險!這些,是阿姨派來的侍衛,不論走到哪兒,都記得帶着他們,明白嗎?”婉珠一雙美眸似兩顆夜明珠熠熠生輝,人家一番好意,我竟卻之不恭。
水面上,須臾升起了霧氣,朦朦朧朧的一層薄霧,縹縹緲緲,影影綽綽。
我從膳房要了一些點心,一點一點撒入水中,錦鯉聞香而來,聚在腳下吞食。
靈姒立在一邊,淡淡說:“姐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此次搜撿查抄罪不在你,您又何必憂心忡忡,怏怏不樂?您不想接受阿姨派來的侍衛,是不想再生殺戮,對麼?”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最懂我的,竟是靈姒。
那天雨夜的護衛,皆屬撫弦樓,而劉盼盼的小弟,並不在列。
或是臨時調外,或是沒被安排,總是至今仍躲在暗處,蠢蠢欲動。
他們與劉盼盼勾搭成奸,殘害忠良,我與劉盼盼起個口角,他們都要大鬧梅園大搞破壞,如今劉盼盼慘遭凌遲,不得叫我償命?可是我不想殺他們。
已有無數人死於查抄,不能再起殺戮。可是世道,永遠在逼迫心軟之人,逼得她們不得不狠下心腸,痛下殺手。
起風了,夏末的天氣陰晴不定,剛剛還豔陽高照,轉眼即暴雨如注。
回到梅園,屋內一切又被掀了出來,他們爲劉盼盼復仇的計劃,終於啓動了!
我的詩集畫卷,被大雨澆的模糊不清,這可是我的心血啊!
熊熊怒火點燃最後一絲懦弱,爲了減少殺戮,我一忍再忍,只望你們回頭是岸,可你們步步緊逼,直搗巢穴,就休怪我了!
我喚來護衛部署擒賊之計,而後衝進房將牀上的被褥玉枕鋪開,做出一個似有人睡的形狀,然後躲入廂房,趴在門邊靜待時機。
劉盼盼自作自受,怎唯我是問?自己作惡多端招致厭惡,也要我背黑鍋,我最後一點耐心已被你們消磨殆盡,今夜,即是你們還債之日!
夜濃,看似平靜的庭院裡,處處埋伏着伏兵,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了無異常。
“莫非不來了?”
我噓的一聲,示意纖迢閉嘴,那些貨色,不過是山野村夫,有的是力氣與狠辣,唯獨缺少一樣——權謀。白天他們來打砸搶燒一頓,晚上必衝來殺人,打草驚蛇這種腦子,他們可沒有。
“噓,有人來了!”玉階趴在窗邊,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而後好幾個人影從牆外翻進來,潛入正房一頓砍殺,此時,索陽井帶人衝進去,一頓廝殺之後,喊道:“柳小姐,暴徒已全部擊斃,請您過目!”
我踢開門衝進正殿,一個個撕下他們臉上的面罩。
果然是他們,劉盼盼的小弟,即是高叢、臧絲建、畢幸艾、劉崇、劉樣,五人。
從前常見到這五人與劉盼盼勾勾搭搭,劉盼盼還時不時自掏腰包請他們喝酒,也是那時,他們勾搭成奸,只要有人與劉盼盼交惡,他們就出手毆打,攪得教坊烏煙瘴氣。劉盼盼已被凌遲,還差你們幾個?
“請問柳小姐,該如何處置屍首?”
“全部拖去亂葬崗,也不必發喪,也不必報失,以後來一個殺一個,不必廢話!”我冷眼覷着這幾個死人,使出渾身之力施令,欲要人網開一面,須自己手下留情,被褥裡的棉被枕頭都被你們砍碎了,當然是當場擊斃,永絕後患!
“小姐,喝口茶壓壓驚。”玉階端來一盞參茶,我抓起一把摔碎,定了定神,才發覺後背溼了一片。
今夜若無索陽井,我早已是他們刀下的亡魂,這一仗贏得,兇險萬分。
廂房裡還有幾樣值錢物事,我統統兌成白銀,給索陽井送去。人在江湖,唯有這真金白銀最實際。
外間,雷雨大作,轟隆隆的驚雷打了整整一宿,振聾發聵。
其間,還夾雜着刺啦啦的閃電,啪的一聲,園中芭蕉樹被劈成兩半,倒下之時,刮掉大片磚瓦。
我呆望外頭傾盆的暴雨,一夜未閤眼。
從前,我最貪睡,天一黑就困得睜不開眼,再響的雷電,再大的雨,皆吵不醒我,人愈大,覺愈少,心思愈多,樂趣愈少。
滿地的血跡依稀可見,這一場風波橫屍遍野。
再有撩蜂撥刺、包藏禍心者,格殺勿論!
玉恭已被收入編制,以後即是我的人,她出面指證柔澤殿見罪於靈蕉,若再不加以保護,便是第二個玉頌。
可憐玉簪與玉頌死得不明不白,卻無法爲之沉冤昭雪,我這個主子,太不稱職!
不過賞賜始終是小恩小惠,若設身處地,就該爲她們擇個如意郎君,趁現在正得勢,不如早些打算,纖迢天真爛漫,應儘早退出紅塵免遭其害,只要這幾個姐妹能得善終,心中可安!
雨停,園中石板被暴雨沖刷的一乾二淨。
一場大雨一場涼,酷熱難耐的夏日終多了一絲涼爽,沒等敞開門,大門就砰的一聲被人撞開,無數人涌進來,嘴裡喊着:“柳小姐,奴婢願爲您效犬馬之勞,請您應允!”
“奴婢從前有眼無珠,見罪於您,望您海涵!”
“奴婢甘願爲您盡忠職守,請您答應!”
“肅靜!”
我穩住衆人,棄書捐劍,“諸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我與諸位之間的恩怨,自今日起一筆勾銷,從此既往不咎,今後大家各司其職,各盡值守,如何?”
“好!”衆人齊聲回答,喜上眉梢,也是啊,我都說不計前嫌了,她們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身居高位,人人都是諂媚奉承之姿,其中有幾分真心,只能瞪大眼睛見微知著。
“喲,挺有本事嘛!”人羣之後,一軒昂公子打着摺扇,笑眯眯道。
“少侯萬安。”
他輕輕用摺扇敲了一下我的額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幾日不見,搖身一變榮升霍氏義女,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我赧赧的斂起娥眉,嗔怒他淨取笑人家,此次多虧他攔截此案,洛陽衙門纔不予受理,否則,人家已是階下亡囚!
“謝我?您上能圍場鬥狼,下能爲民除害,所向披靡,威震江湖,活脫脫一個奇女子,還需要我這凡夫俗子相助?”
好漢不提當年勇,人家能有今日,全靠大家提攜,至於人家自己嘛,不過弱女子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