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又至回府之時,臨走前,沁婷將我拉到一邊,悄聲說:“柳寵姬,事已至此,奴婢願向您投誠!有件事,奴婢知曉已久,卻不敢多言,一年以前,也就是侯府建園時,有一天夜裡,奴婢起來如廁,發現裴氏扛着一麻袋東西去了正在建的樓宇之中,鬼鬼祟祟的樣子,似很怕被人撞見!過了很久,才見她回來,肩上的麻袋卻不見了,當時各樓都沒建好,她半夜三更進去,是做什麼?”
一麻袋東西?
每次蓋樓之前,裴氏都會指揮工匠在地下埋好多鴨子,“鴨”通“厭”,意爲驅除壓勝,規避兇邪,莫非,那也是在埋鴨?若是埋鴨,何須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埋鴨儀式,常在正午,陽氣最充足之時……
很快,玉恭也前來相送,芙蓉新封之後,我手下只剩一個玉階,縱有三頭六臂也兼顧不暇,便又向她拋出橄欖枝,誰知又遭拒絕,“柳小姐對奴婢的大恩,奴婢沒齒難忘,但人各有志,請小姐成全!”
這小丫頭,每次一提要去侯府,就如逼婚一樣抗拒,也不知在想什麼!
“請柳寵姬入座。”我悶悶不樂的坐上輕車細輦,正要啓程,世韻卻望着遠方,陷入了呆立。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眼花了。”他回過神來。
已記不清多久沒見秉獻了,幸而見一面,竟是在端午家宴。我好想問一問他的近況,可惜剛邁開步子,人已走遠。
如今,湘君以子傍身,雖不受寵,地位巋然,唯有我,形同陌路,宛若生人。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傅夫人與我見面之後,毒發身亡?可是世韻已作證!秉獻不信我也罷,連自小一起長大的世韻也不信了!棄舊憐新,秋扇見捐,既做君侯姬妾,早知該有此結局!
前方的樓宇,燭火忽明忽暗,若沒看錯,那是傅夫的長青園,長青園已被封禁,怎會有火光?
大門被敞開的一剎那,無數黑影撲棱棱涌來!
“蝙蝠而已!柳寵姬莫要驚慌!”世韻提燈一照,無數蝙蝠正倒掛於檐下,黑魆魆一片,望之悚然。
殿堂內,有個人背對着,正在燒紙,嘴裡唸唸有詞,我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臟,走近一瞧,是萱霖的侍女,採優!
“啊!”她一見我,鬼哭狼嚎,一腳踢倒火盆,瘋瘋癲癲的說:“近來府中怪事不斷,先是婆子撞見了鬼,後來,我和小姐都見到傅夫人飄忽忽的懸在半空中,七孔流血,披頭散髮的,要多嚇人有多嚇人!我家小姐哪受過這種驚嚇,大病了幾日,差奴婢來燒點紙錢,免得她出來禍害人……”
鬼神只是虛幻,何必自己嚇自己!
“妹妹,以你的才貌,做人正室綽綽有餘,何必屈居於下,甘心爲妾?今生我們爲敵,但我不悔!”漆黑的松柏林間,幽幽傳來一陣女聲,滿腹哀怨,頗有磁性,與傅夫人的嗓音如出一轍。
是誰?待我走近,林中竟空無一人,怎麼會?
“您現在信了吧!方纔,是傅夫人的魂魄,在跟您說話呢!”
方纔那個聲音,是傅夫人無疑,“你也聽到了,對不對?”
玉階點點頭,百思不得其解,須臾,世韻請見,“這世上根本沒有鬼怪,只有借死人恫嚇活人的小人!近來府中鬼怪之說興盛,我懷疑,跟思芳園那位脫不了干係!她一向信巫鬼、重淫祀,深通此理!”
能借鬼神唬人的,非道士女冠,即三姑六婆,傅夫人下葬時,裴瑛瑛頗通祭拜陵墓之術,芙蓉建樓時,她又頗懂埋壓之法,種種跡象表明,她對此術知之深厚!
“今日在千紅樓,我碰到一個人,與數年前裴氏的一個陪嫁丫頭,十分相似。十多年前,裴氏入府時,曾攜帶五個陪嫁丫頭,可後來,這五個丫頭病死的病死,失蹤的失蹤,其中一個叫杏蕊的,至今下落不明。十多年前,她才十歲,但與今日那位女子,已有幾分相似了……”
世韻兀自回憶,卻叫人想起另一件事。
那條小狗,嗅覺十分靈敏,地下數丈的骨頭都能聞出來,裴瑛瑛那些失蹤的陪嫁丫頭,會不會就埋在花圃之下,以致吸引了小狗去刨?她誓死棒殺小狗,或非爲了幾株花,而是怕秘密外泄!沁婷所見,裴氏曾揹着一個麻袋進入正在建的樓宇之中,說不定,就是在轉移屍骨!只要能在這幾座樓之下找到屍骨,一切真相大白!
“如此說來,也不是不可行……”世韻陷入沉思,玉階卻矢口反對,萬一裴氏已猜到,將計就計,豈非正中其下懷?
事到如今,不是她先發制人,即是我們出奇制勝,已無退路了!
秉獻去年春被冊封爲侯,在此之後,琛國府大興土木,鳩工庀材,修寧殿、芷傑殿、長青樓、苡妙園、景璐軒、曦月樓,皆是去年竣工。
敏如裴氏,必藉機轉移屍骨,撇清嫌疑。可她會將屍骨埋在哪兒呢?兩座宮殿自一開始就劃歸於老爺與侯爺,那就只剩下幾座院子了……
假若,小狗發現了遺漏的骸骨,爲了掩人耳目,唯有迅速轉移,而此時,只有芙蓉的新居——嫵媚樓在建,埋入嫵媚樓地下,神不知鬼不覺!
事不宜遲,得趁芙蓉新居未竣工行動!
是夜,世韻與玉階負責入樓挖掘,我在樓外把風,少頃,火光滔天衝入雲霄,曦月樓起火了!
這時,有人從後面拍了我一下,笑盈盈問:“妹妹,你在幹嘛呢?”
是裴瑛瑛!“閒來無事採花,被姐姐逮住了!”我強撐笑臉。她是不是已洞悉我的小九九?
“那,世韻與玉階又在裡面做什麼呢?這大晚上的,香閨起火都不管,還在採花?”她脣角微勾,眼底冷笑閃過,已然洞穿一切。
火光凌亂之中,裴瑛瑛打着宮扇,長吁短嘆,“曦月樓再不好,終是容身之所,燒燬之後,妹妹以後住哪兒啊?”
園中樓閣數以百計,竟無一可居?
“園中樓閣雖多,但多有人居住,即便不是我們這一支的,也是別支的,我總不能將人趕出來吧?再說遷居一事事關重大,需占卜吉凶,倉促之下,實難抉擇。要不,妹妹先去芙蓉那兒?你是大,她是小,理應讓你先。”
嫵媚樓是侯爺特許芙蓉而建,倒叫我去爭?
“唉,既如此,那就僅剩傅夫人的長青園了,那兒風水甚好,人傑地靈,又是後院中最考究的樓宇,妹妹生前與傅夫人冰釋前嫌,她一定歡迎你!”
這,纔是你的本意吧?
如今,長青園已成遠近聞名的凶宅,你讓我進駐,目的何在?不過……傅夫人死前,說裴氏的花圃有異,說不定,她已有發現,只礙於隔牆有耳,不能明說。
“奴婢攜衆奴拜見柳寵姬。”
長青園,秦媽率人立於階下,殷殷施禮。
精明如她,臉上永遠堆滿笑容,似虛懷若谷,和顏悅色。
可她私自將傅夫人的書信交予萱霖銷燬,哪還有一點慈悲心腸?
至於其餘諸婢,如今大權盡在裴氏手中,她想指誰來,就指誰來,其中有多少眼線,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