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河漢間,廣袤無雲。欄外,菊花被摧殘得不成樣子,我拎着鏟子來到花圃,擼起袖子收拾着,正忙得揮汗如雨呢,情珂姐姐自東邊而來。
“你家小姐呢?”
我頭也不擡,答道:“今日一大早出門了。”
她向院裡瞧了瞧,回首看向我,笑道:“妹妹,你騙我呢!不歡迎我嗎?”
我咯咯一笑,邀她進屋,閒話家常。
仙客臺的點心精緻誘人,冰糖百合羹酥爛粘稠,栗子糕金黃別緻,還有杏仁酥,紅豆酪,蟹黃蠶豆,樣樣精細,樣樣巧妙。清雅閣的東西再好吃,比起這些好像還差一點點,如此美味怎能獨享,我讓丫頭們拿去嚐嚐,即陪情珂參觀小樓。
書房裡,亂糟糟的,全是我翻了幾頁就擱下的書,我尷尬的笑笑,早知她來,就提前拾掇了!
她瀏覽了一遍架上的書,走到一幅畫像前,笑問:“妹妹,這是誰畫得?”
是稷良畫得。那天我在樹下摘桃吃,他隔窗給我繪製了這幅美人圖,筆法雖不細膩,卻貴在清新。
“妹妹,敢不敢讓我下個結論,此畫定出於男子之手,而他對你,頗有思慕之情。”
“他還是個孩子,哪算是男子?我走投無路時借住在他家,與他們也算患難之交。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畫雖簡略,卻是一汪真心,倒讓姐姐誤會了!”
是麼……情珂喃喃,後又淺笑,“繪畫之人,對你,絕對有思慕之情,先別急着否認,你無此心,不代表他無此意!”
我付之一笑,不過一個孩子,哪裡懂情,我小侄子也天天嚷着要娶妹妹爲妻,童言無忌,何必當真?
推開閨房的門,一陣馥郁的百合香撲面而來,樑上鈴兒叮叮咚咚奏響,似在迎接貴客,我怕黑,晚上總要人陪着睡,輪到誰值夜,就和我一起睡在房裡,我怕她們睡不好,就做了張小牀放在這兒,老實說,這張小牀還挺舒服呢!我一屁股坐到牀上,招呼情珂來坐,她笑笑,輕身坐下。
下午,是畢師傅的詩文課,青藍殿的六姐妹來叫我一起去上課,我送走情珂,即早早來了學堂。
今天,畢師傅在黑板上寫出“女子、男子”四個大字,當做我們今日的習作。
此次習作十分重要,將呈遞阿姨閱覽,希望我們認真對待,切勿枉費良機。大家激動非常,都知阿姨閱後將有打賞,便鉚足了勁,研墨思考,爭創佳文。
我目向雲端,憶起那些名垂青史的女子,提筆寫道:與君爲新婚,菟絲附女蘿,自古女子附屬於男子,男爲乾,女爲坤,男爲樹,女爲藤,男可拋頭露面,入仕經商,女只能操持家務,繡花納鞋。男可妻妾成羣,女只能從一而終,稍有不慎,即被冠以賤之名,遺臭萬年。
同是斷送江山的罪魁禍首,女子即爲紅顏禍水,狐媚惑主,迷惑君王不事朝政,醉生夢死,卻忘了,那君王本屬豚犢,毫無匡扶社稷之才。
愚以爲,泱泱女子,當效木蘭代父出征,痛擊敵焰,保家衛國;也可效西子赴吳,瓦解敵國,一雪前恥;更當效謝家女兒,詠絮之才,不輸鬚眉。
時移世易,日月跳丸,窗間過馬,烏飛兔走,多少女子流芳百世,因其才情、志氣,你我生於盛事,更當勤勉,不輸前人。
寫罷,我長吁一口氣,畢師傅此時不在,留我們自習。不時有人借我的文章一看,我不好推脫,就都給了。此次習作將呈遞阿姨,不會有人抄襲吧?臨近下課,我交上習作,漫步閒庭,撿拾流花落葉,夾於書間。
回到清雅閣,玉階還似往常一樣低頭打掃院子,自從上次被我訓斥之後,她就不能再進屋裡伺候了,底下人都笑她,是被主子從房裡攆出來的。
我輕喚她:“玉階……”
她垂眸:“小姐萬安。”
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回到從前,與之嬉鬧怒罵之時。可惜自作孽不可活,再也回不去了!
玉簪從屋內跑出來,說:“小姐您終於回來了,坊醫在此等候半天,要給您診脈呢!”
診脈?自我入坊,這是第一次診脈,我挽起袖子,任其問診。桌上的茶已涼透,我渴的嗓子冒煙,抓起來一飲而盡。他冷眼旁觀的瞧着,嘴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姑娘身體安好,並無大礙。”他收了東西,揚長而去。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怪怪的,他的神情,似在懷疑什麼,玉簪卻說,凡是入坊的姑娘都得從頭到腳體檢一遍,沒什麼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