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猛,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憶及昨日大風中兇狠的鞭響,哭嚎的哀求,切齒之恨復又涌上心頭。
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妄想以真心換真心?父子手足尚能反目,何況無親無故之人!
原以爲踩在腳下的是青雲,卻不知,青雲之下是芒刺。
“也不先瞧瞧自己的德行,就敢去跟左小姐拼命,不自量力!”
“沒把她打死都算手下留情,要是我,當場送她去見閻王!”幾個人站在門口大聲吵嚷,這幫欺軟怕硬的小人,以爲作踐一下我就能在左靈蕉面前邀功,殊不知,人家只把你當一條狗!
唐雯晶、許雯麗、劉煬菏,這些曾經的手下敗將,皆比不上一個左靈蕉。她冷眼旁觀的見我除唐雯晶、平劉煬菏、重挫許雯麗,早洞悉一切並非表面那麼簡單。她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足以將我連根拔起、永無翻身之日的機會。終於,在吟環與海沁撞破霍楚妍的醜事後,她的機會來了,她出謀,霍楚妍出資,二人合力唱了一出雙簧,將我推向無比的深淵。枉我自恃文采,卻參不透風波之後的玄妙,還要人從旁指點,方豁然開朗。
靈蕉一笑百媚,靈氣無比,當日阿姨賜一個“靈”字在她名中,即爲凸顯其靈動嫵媚。其琴技與我不相上下,舞技又遠超於我,憑什麼俯首稱臣、惟命是從?
那個我一直在尋找的,去賀家莊揭發我墮入紅塵之人,經稷良重新認證,也是她。難怪當日我故佈疑陣,卻依舊揪不出來,其實早在她來縫製棉衣時,就聽到了我與玉階的對話,故而早有防範。可憐兜兜轉轉數日查不清,原來這個人一直都在身邊,被我當做姐妹一樣待着、捧着。
翛翛雨遲。
林溪領着許大夫來了,這回許大夫爲靈姒開出的藥方不僅有進食之藥,還有薰洗之藥,薰,即是坐在木桶上,以藥物的蒸汽薰染病處,洗,即是薰完後用藥汁清洗,許大夫環顧四壁,似有難色,“柳小姐,自今日起,坊內一切藥材都要經上頭批准才能抓藥,你的藥,以後再也不能免費抓了。”
哦。我垂下頭,自明因由。只是那麼多藥,得用多少銀子,捏着日漸乾癟的荷包,愁思漸入。
“驀秋,你傷病未愈,就不要下地幹活了,在屋裡休息幾日吧!”溪的嗓音柔若柳絮,流入心扉。
休息?鞭痕之痛猶在,佟金花就日命我去幹活,對鏡自憐,秋水自照,奴隸豈有此權!
很快,階簪頌也被傳喚回去,我抱住她們,依依惜別,好怕她們再受欺負。
調個丫頭本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倚翠與情珂卻怎麼也調不動她們仨,阿姨不知爲何,不肯鬆口。
“小姐,快回去吧!我們本來就是下人,伺候誰都一樣!”階出言相勸,我將藥膏塞與她,叮囑她按時塗抹,此地一別,不知下次會面是何時,我如今是比她們更低賤的奴才,她們卻依然將我當作主子一樣護着!
“我們有機會就來看您,您不要擔心了!”玉簪也像個小大人似得安慰道。
分別半載,她們都長大了,連最小的玉簪,都會體貼人了。我枉做主子,卻未能與之共享榮華,若非從前侍奉我,她們也不會受此凌辱!
別了,小姐!她們最後留下一句話,翩然離去。
我立在山頭,目送她們走出久蕪館,走出山谷,漸漸遠去。溪爲我披上外衣,叮嚀風大寒涼,我自知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不敢再發豪言壯語,只盼她們安寧。
風風雨雨的送走五月,春末夏初,欄下綠肥紅瘦,唯剩一朵朵瑩白如雪的荼蘼花。
林溪自拜入宗府,不似門客,更似僕人,連打掃庭院這種粗活都要他幹。我來時,正見他拿着掃帚在大門口掃地,不平之氣頓時直衝胸口。
溪笑笑,俊秀的臉上瀰漫着樸實無華,“這有什麼要緊!”
那其他人呢?不遠處,一大羣青年門客正圍在一起在喝茶談天,懶懶散散的樣子與久蕪館那起人如出一轍。
“他們是他們,咱們是咱們,何必跟他們比。”溪語氣平和,與世無爭,我抄起一個大掃帚與他一起掃地,對旁邊的笑聲置若罔聞。那些人,年紀輕輕好吃懶做,吸大煙、喝花酒,不過勉強能填飽肚子,就自詡爲富家子弟,總給林溪臉色看,好在林溪一心向學,沒把些廢話放在心上。
未幾,來了一位穿金戴銀的女孩,她一來,那些人就跟見了神似得,紛紛涌上去阿諛奉承。她是?
“她是宗府的千金,芳名雪霏,身份雖尊貴,卻平易近人,在此處,是最和氣、最和善的。上次我挑燈夜讀,她還送來一籃燕鮑翅參,叫我補補身子。我吃慣了粗茶淡飯,便放在一邊,她見我不領情,一開始還很生氣呢,後來知道原因,便鼓勵我用功讀書。這位宗家大小姐,與你一樣,都是極善良的女孩。”
是麼。一層惆悵倏忽掠上心頭,她爲什麼對林溪格外關心,還送吃食與他?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對林溪,會不會有傾慕之情?畢竟溪那麼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