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璟淡淡一笑，而待笑容落下後，那個俄國人手裡的火器已被旁人拿走。這人失了手裡的槍，整個人立時萎靡了下來，好似泄了氣的球一般。至於接下來的收尾，他自是不耐處理的。交待了幾句，便向着衙門外走去。
先前圍住的衙門的士兵們，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的離去了。一個與永璟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站在門口石獅子的旁邊，聽着動靜，目光轉了過來。“十三爺！”
“瑤林，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永璟笑道，微眯的圓眼哪裡再見得方纔的那股子戾氣。正如同見着好友的普通少年。二人一起帶人來到東北種田，年紀相仿，倒也相處的不錯。
“在你來了不久！”福康安不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但對着永璟，倒也還可以。遠離了京城，那些世俗紛擾也似離開他們了。二人心下皆明白，一旦回了京裡，也許這段時日結下的情誼也就結束了。“你就這般殺了那人，有想好怎麼交待麼？”
“還沒！”永璟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變化，唯有耳朵尖冒出了點點紅色。爲了能夠一舉破獲這個拐賣人口的案子，更要救出裡頭的百姓的，他這一路也算是吃了不少苦頭。再想着，自個看到的場景，永璟漆黑清澈的眼珠子飛快的滑過一絲陰狠。福康安真的是個很好的同伴，可惜的是，目光復雜的看了眼對方，迅速移開了去。有些事，也不是能對眼前的這個人說的。即使在這裡，他們已是可以隨時將後背露給對方的交情。
福康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優美的薄脣抿了抿，道，“回吧！”
回了莊子，二人各自回了自個的小院，在這裡除了永璟，便是福康安的身份最高。故而旁人還是幾個人擠在一個院子裡，他們兩個則是各自有個獨立的小院。
進了屋，永璟讓人找來紙筆，坐在桌前，腦中開始醞釀，該如何下筆。皇阿瑪的眼線遍佈全國，他也不認爲今日之事能夠瞞得了他。還不如索性將所有的事，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來的好。反正在他皇阿瑪眼中，他是放肆慣的。信中添油加醋的說着，被殺的那人對他是如何的無禮。自己又是如何一忍再忍，然後到了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纔將人給殺了的。字裡行間還頗爲委屈。
這封信到了京城時，也是十二阿哥處理如鬆郡王的案子到了尾聲的時候。至於謠言，從來就是愈描愈黑。這真真假假於老百姓來說，不過就是個茶餘飯後的談資，以及對那個遙不可及的深宮一個觸碰。制止一個謠言的方法，便是製造出另外一個更加吸引人的謠言。
此次屠村一案，罪不在如鬆郡王，但他也難逃責任，概因他喜歡上了個不該喜歡的人。爲了她，矇蔽視聽，是非不分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永璂一開始就不曾指望過能從這個郡王口中探得什麼，所做的不過是給人造成了個假象而已。如此，他方有機會。
事實上果不出他所料，在對着如鬆郡王緊緊相逼迫時，不乏有人相繼跳出爲他說話。永璂都未曾鬆過口，如此不少宗室私底下也在嘀咕，沒想到，看着溫和好說話的十二阿哥，原來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再往深裡想，覺得還是有個寬厚的坐那把椅子爲好。在朝上，不約而同的向着他施加壓力，藉以盼他放棄這個案子。至於漢臣，皆是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們不過是一幫子外人，如何能參與皇家的家務事。沒瞧見，宗室犯法，可是去宗人府而不是刑部的。而後，在七阿哥的調解之下，永璂定了一月的期限，若不能查明真相，便放棄現在的差事。
與聖祖康熙相比，弘曆的子嗣不多，但與先帝相較，又是不少的。只是滿妃所出的阿哥如今數來不過就是那麼幾個。大阿哥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不可能登上大位。五阿哥已經薨了，接下來就是十二十三兩個阿哥。七阿哥是元后嫡子，背有富察一家。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乃是當今皇后之子，身後的那拉氏，這些年已經隱隱有了起復的勢頭。且兄弟二人的母親在皇上跟前也是說得上話的，自古以來，枕頭風可是最爲厲害的。
皇上年紀大了，他們不得不爲將來着想，佔着高位的，又有幾個能夠急流勇退？人心永遠都是不足的，即便能夠看到將來，也大多視若無睹，只想着如何保留現在手中握有的。未達頂峰的，也想再登高一步。這天下，還有什麼能夠比從龍之功更大的？
這麼多年下來，讓皇上親自教導的也不過就是那幾個阿哥，現在少了一個，看着好像就是七阿哥與十二阿哥最有可能。但誰又能猜得出皇上的心思呢？便如康熙朝，看着好似八阿哥與十四阿哥最有可能？直至最後，是那個朝臣眼中最爲嚴厲剛硬的四阿哥蒙得青睞，登上了大寶。說不得皇上還有其他的心思呢？可惜這從龍之功着實太過吸引人，即使有先前的奪嫡風波，還是未能阻擋住朝臣們的態度。七阿哥爲人溫和寬厚，禮賢下士，能力也是有的。況且朝廷上富察家的官員不知有多少，若是他登上大寶，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當然也有嫉妒對方的朝臣，暗地裡等着看富察家的笑話，中國人可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這麼個古語的。富察家如今儼然就是當初那個“佟半朝”了。但再看如今呢？不過是零星幾個而已。這麼一個招惹大風的繁茂之樹，豈能不會礙了帝王的眼？
這些事，富察家怎麼會看不清？就是因爲這樣，他們已經避無可避，無論他們參不參與，只要七阿哥不登上大寶，無論任何一個新君都不會容下的。
前陣子，如鬆郡王涉及屠村案件，外頭鬧得滿城風雨，不乏背後有人推波助瀾。倘若能夠將十二阿哥的名聲搞臭，是最好。再不濟，也要讓宗室對他離心。如鬆郡王在宗室中，人緣還是極好的。何況，這如鬆郡王可還有一點，那便是喜歡結交清流文人的。要知道，文人是最不能得罪的。總之，這個事兒無論十二阿哥怎麼處理，皆得落個不好。
若他袒護如鬆郡王，第一便在朝臣百姓中落個徇私的名聲，再有人道些捕風捉影之事，更有可能得了個施恩宗室，而引起帝王心中的忌憚。而若他秉公處理的話，在宗室間也會落個酷歷的名頭。宗室們咄咄相逼時，七阿哥的主動調解，倒讓不少人覺得這位皇子果真是個寬厚之人。同時亦有細心的朝臣發現，在七阿哥幫着十二阿哥說話時，聖上眼中滑過的滿意與深思之色，以及看向十二阿哥那幾乎不可察覺的疼惜。當然，天子心思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出來的，只有長年呆在陪伴他身邊的，才能發現這點端倪。
而這個眼神，永琮好巧不巧的瞧見了。倘若不是他心性堅韌，恐怕面上就會露出幾分鬱憤來。回了自個府邸，無視一干妻妾的殷勤，直接去了書房。但見堆滿書籍的架子，發出細微的輕響，露出個僅供一人出入的小門來，緊接着，自裡頭走出一個人長身玉立的身影，“阿哥，可在煩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