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手裡正捻着佛珠,聞言動作一頓。
鄔八月陪在她下首,正輕輕給她捶腿。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鄔八月還有些茫然,然後方纔憶起,她離開漠北時東府二奶奶小金氏的確是懷有身孕的。若是這二嫂生個男孩兒,那便是東西兩府的長曾孫。
比鄔八月這一輩還要小上一輩的孩子也不是沒有,東府大奶奶小鄭氏連生了兩個女兒,只是都幼年夭折了。小金氏肚子裡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十分精貴。
鄔八月心裡倒也默默祝福了兩句,卻是聽段氏輕蹙了眉頭道:“頭兩日咱們不是纔算過日子,估摸着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嗎?怎麼提前了?”
陳嬤嬤輕聲道:“可說呢,老奴也覺得有些詫異。”
段氏捻了捻佛珠,微微閉了眼睛,道:“想必是今兒動靜大了,孩子經不得鬧,想提早出來。所幸也算是足月了,這會兒生也沒什麼大礙。不管如何,那也是咱們鄔家的曾孫。老太君有幸,有生之年也有孩子能喚她一聲高祖母了。”
陳嬤嬤笑了聲道:“老太太良善。”
段氏輕笑了聲,睜眼道:“就是這日子吧,有些衝了。婚事上衝出生喜來,不大吉利啊……”
鄔八月聞言頓時問道:“這不是雙喜臨門嗎?”
陳嬤嬤解釋道:“話是得這麼說。但一般而言,成親那日家裡有人進士及第,或是久不見的親人歸來,那纔是雙喜。二奶奶如今產子,東府必會見血。若是見血,一對新人都會覺得晦氣。待二姑娘到了錢家後,恐怕還要請和尚道姑,做一堆去晦氣的法事。”
鄔八月聞言頓時瞠目:“若真是這樣,二姐姐也太倒黴了吧……”她忍不住道:“今個兒不是黃道吉日嗎?”
段氏笑道:“本來定的日子挺好的,誰讓她覺得那會兒天冷。不願意在那個時候出閣,只得改到了今天。”
鄔八月心裡嘆了句無巧不成書,還真應了鄔陵桃那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東府的喧囂段氏充耳不聞,和鄔八月說了會兒閒話後。她便要去默佛經了。
鄔八月也在一邊陪着,因閒得無聊,便在一旁抄抄佛經。
賀氏等人回來的時候天色還很早。
段氏讓三個兒媳都坐了,奇怪地道:“怎麼這就回來了?”
裴氏苦笑一聲:“東府亂成一團,咱們也不好在哪兒待。”
段氏從這話中聽出點兒不對勁兒來,問道:“不就是良柯媳婦兒臨盆了嗎?穩婆和接生大夫應當是一早就備着的,怎會亂成一團?”
鄔八月也忙豎起耳朵聽。
賀氏苦笑道:“東府這次嫁女,面子沒掙到,臉卻是丟大了……”
在賀氏的娓娓講述中,鄔八月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小金氏和鄔陵柳一直不大對付。這次小金氏會提前臨盆,便是因爲和鄔陵柳發生衝突。
小金氏乃是金氏侄女,在未出嫁時就與鄔陵柳這個金氏膝下的庶女十分不對付。等她嫁入楚國公府,更是和鄔陵柳爭鋒相對。
鄔陵柳此番出嫁,錢家是下了血本的。錢家娶的畢竟是世家貴女。雖是個庶女,卻是榮寵不斷的鄔昭儀娘娘唯一的親妹子。錢家拿錢換威望,這筆買賣,人家做得划算。
而鄔陵柳只當這些是她炫耀的資本,因一直被小金氏壓着,她心裡一直不痛快。藉着這個機會,她也想讓小金氏眼熱眼熱。
大夏有婚宴上孕婦不得出現的習俗。據說會對孕婦不好,新娘子會衝撞胎神。鄔陵柳反其道而行,臨出閣前,硬是撇了人到小金氏的院子裡跟她酸言酸語了幾句。小金氏也不是那等沉得住氣的人,自然也反脣相譏。
雖說兩人只是言語上的衝突,但小金氏還是很戲劇化地被“氣”得動了胎氣。
相比起出嫁的庶女。楚國公府的嫡長曾孫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
於是,鄔陵柳婚宴一團糟,東府兩房的人都關心小金氏那邊去了,鄔陵柳偷雞不成蝕把米,盛大的婚禮變成了一樁笑話。鄔陵柳氣不過。當着賓客的面說了幾句不知輕重,不注意場合的話,東府的臉面丟了個乾淨、
鄔八月張了張口,不由問道:“那現在,二姐姐怎麼樣了?二嫂又怎麼樣了?”
顧氏回道:“良柯媳婦兒還在生着,我們回來時也沒得到個信兒。至於陵柳,吉時不能誤,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了一會兒笑話後,還是被送出府了。錢家來迎親的人走得灰溜溜的,想必也知道他們的新夫人闖了禍。”
鄔八月無語地合住嘴。
剛回來時去東府感謝老太君,鄔八月還覺得鄔陵柳學聰明瞭許多。如今看來,跟以前還是半斤八兩吧……又不是跟她一樣殼裡換了個芯兒,哪有那麼容易變的。
段氏揮了揮手說道:“東府現在有事,咱們也別上前攬事做。都乖乖地待着府裡,等東府報信。”
賀氏應了一聲,她當然不會上趕着去東府幫忙。去幫忙人家不僅不會感激,說不定還會懷疑她別有目的。
東府今日之事是一個巨大的談資。當着段氏的面,裴氏和顧氏自然不敢多話,但背了段氏,她們倆卻是將今日的事翻來覆去地說。不僅如此,還拉着鄔八月、鄔陵梅,甚至是小顧氏一起說。來參加婚宴的夫人太太們的舉止言行,被裴氏和顧氏分析來又分析去。
鄔八月和鄔陵梅都不是話多之人,對這件事也沒太多的想法。裴氏和顧氏聊得歡,小顧氏被逼無奈紅着臉加入話題,留下鄔八月姐妹兩人呆呆地坐在一旁聽。
賀氏走過來笑道:“你們倆聊不完也就罷了,拉着八月和陵梅說什麼。她們小姑娘家不懂這些事。”
顧氏笑道:“陵梅也就算了,八月可是該多聽聽。以後她出嫁了,這些場合也是要遇到的。”
賀氏望向鄔八月,嘆了一聲,道:“你說的也沒錯。不過現在更緊要的,還是良柯媳婦兒的情況。”
賀氏指了指屋外,道:“天色都晚了。這也生了有兩個多時辰了。”
“頭胎,早着呢。”裴氏接過話道。
賀氏道:“雖是頭胎,可也是動了胎氣早產的。這情況,危險。”
裴氏和顧氏頓時互望一眼。都不好再開口了。
新生兒夭折率並不低,要是小金氏這胎有任何問題,恐怕東府後續會有一系列麻煩……
這一晚,鄔八月睡得不怎麼踏實。
半夜三更時她做了個不記得具體內容的噩夢,驚醒了過來。
暮靄睡在外間,鄔八月的一聲驚叫將她吵醒。
揉着眼睛迷糊地趕緊走入內室,暮靄尋了火摺子點了燈,輕聲問道:“姑娘怎麼了?”
鄔八月額間散佈着細密的汗,聞言搖了搖頭,喘息道:“做了個噩夢。”
暮靄便鬆了口氣。打了個哈欠道:“這都下半夜了呢,快要天亮了。姑娘再躺下睡會兒。噩夢做完了,接下來會睡得更香些。”
鄔八月點了點頭,徑直又躺了下去。
暮靄要吹滅蠟燭,鄔八月忙阻止道:“就讓它燃着。”
暮靄嘆了聲。點頭道:“那姑娘看看這光會不會晃到姑娘的眼睛。”
鄔八月搖了搖頭,暮靄這才退了出去。
鄔八月還是睡得不甚安穩,到天光乍亮時方纔迷迷糊糊地沉睡過去,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
大概是知道她昨晚沒是好,朝霞和暮靄作爲貼身丫鬟,沒有前來叫醒她。
鄔八月醒來。忙喚了朝霞暮靄二人進來,一邊催促她們伺候她穿衣,一邊埋怨她們怎麼沒叫她早起。
朝霞垂着頭,暮靄也有些沒精打采的。鄔八月頓時覺得不對。
她猛地止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朝霞擡頭往東府的方向望了望,低聲道:“今兒清晨東府那邊來人傳了消息。二奶奶昨晚拼盡全力產下了一個男嬰。”
鄔八月正要說這是件好事,暮靄卻藉着說道:“可惜出生不久就沒氣了……”
鄔八月臉上還未綻放出的笑意頓時一僵,微微張口確認道:“夭折了?”
朝霞沉重地點點頭。
鄔八月屏了息,良久方纔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中也染上一層沉重之色:“這樣一來。二嫂和二姐姐的樑子可就結大了……”
朝霞輕聲道:“好在都是東府內的問題,波及不到西府上。”
鄔八月雖明白這個道理,心裡卻生不起多少慶幸之心。
一條小生命就這般消逝了,總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三嬸母那邊兒怎麼說?”鄔八月問道。
三太太李氏年輕守寡,帶着唯一的兒子鄔良柯過日子。鄔良柯娶了大太太金氏的孃家侄女,她就盼着能趕緊抱上孫子,也就算對得起早死的三老爺鄔居廉。
盼了這麼久的長孫,就這樣沒了。李氏雖平日裡悶不做聲,但發起怒來,卻連鄭氏這個婆婆都怕她。
朝霞和暮靄對視一眼,朝霞輕聲回道:“奴婢們也沒去東府,都是聽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說三太太直接尋到了大太太,要她給個說法。”
“大伯母?”鄔八月有些發愣。
朝霞點頭道:“三太太說,正是因爲大太太將二姑娘這個庶女養成如此模樣,二姑娘才害得二奶奶早產、孩子夭折。是否如此奴婢不知道,不過東府現在的確亂哄哄的,老太太已經下令,讓奴婢們謹言慎行,和東府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