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下起了淅瀝小雨。
黎明時雨勢漸大,待得天亮,空中都是霧濛濛的。
鄔八月去給祖母和母親請了安,又縮回了瓊樹閣待着。
朝霞和暮靄在一旁替她收整着從清風園帶回來的行裝。
暮靄捧了個鎏金小盒遞到鄔八月面前,拿捏不定主意。
“四姑娘,太后娘娘賞您的這串紅玉髓嵌銀絲手鐲擱哪兒好?”
鄔八月正翻看着《制香品鑑》,聞言霍地擡起頭。
暮靄驚了一瞬。
“……四姑娘?”
暮靄小聲地喚她。
朝霞偏頭過來望了望,道:“依奴婢看,太后娘娘御賜之物,還是收得妥當些爲好……不如,放進四姑娘的小庫房裡去?”
鄔八月抿了抿脣。
“就照朝霞說的辦吧。”
暮靄可惜地嘆氣:“奴婢瞧着這串鐲子挺好看的,又是太后娘娘賞的,四姑娘何不就擱在首飾盒子裡?若去別的府上,戴着這鐲子不是很有面子?”
暮靄一邊捧了鎏金盒子往內室中去,一邊嘀咕。
“四姑娘如今也不整日往外晃悠,這鐲子戴手上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磕着……”
朝霞笑罵她一聲:“就你主意多,萬一這鐲子被磕碰到了怎麼辦?萬事還是小心的好。”
內室中?一陣,暮靄轉了回來,撣了撣衣裳。
“朝霞姐姐就是這也擔心那也焦慮,謹慎小心得比那些媽媽嬤嬤們都厲害。”
暮靄朝朝霞吐了吐舌頭,轉而笑問鄔八月:“四姑娘,奴婢說的對吧?”
鄔八月沒有搭理她。
她的思緒又被姜太后給佔據了。
不管怎麼努力將這個天大的秘密壓在心底,終究是無法抹滅秘密存在的事實。
暮靄沒得到迴應,訕訕地笑了笑,湊近朝霞低語。
“朝霞姐姐,四姑娘越來越不對勁兒了……”
“瞎說什麼呢……”
“我沒瞎說……”
暮靄見鄔八月凝神皺眉,似在沉思,聲音壓得更低。
“朝霞姐姐你有沒有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四姑娘身上都不塗香了,連香露、香粉、香脂都不用了,甚至晚間洗浴,都不再灑香精和香花……我總覺得怪怪的。”
聽暮靄這般一說,朝霞也覺得鄔八月似是有些不妥。
四姑娘自小就對香道感興趣,一日不用香便一日不舒服,啓蒙後還纏着二老爺學了不少粗糙的制香工藝,自己做着玩兒。二老爺因見她實在好此道,是以將老國公傳下來的那本書給了四姑娘。
如今四姑娘還是會在空閒之餘制香,但自己卻再也不用了。
這與她歷來的嗜好完全不同。
四姑娘的喜好,別人不甚清楚,可作爲與她朝夕相伴了數年的貼身丫鬟,朝霞和暮靄是一清二楚的。
“朝霞姐姐,你說四姑娘會不會是中了……”
“呸!還不掩住你的嘴!”
“邪”字還未出口,朝霞便低聲喝了一句。
暮靄趕緊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三老爺怎麼去的,府裡不提,難道你心裡不清楚?”
朝霞警告暮靄道:“中邪一類的話,斷不能出口。四姑娘不過是不喜用香了,只是喜好有所改變,不是什麼大事。”
暮靄趕緊點頭。
三老爺鄔居廉的死,在東府是個不能提及的禁忌。
倒不是三老爺死得蹊蹺,實在是三老爺的死,鄔國棟和鄭氏這對父母要負很大的責任。
三老爺向來體弱,一次傷風之後久病不愈,請了很多位太醫來瞧都沒能治好。
有人便在鄭氏跟前進讒言,說或許是三老爺病後,邪靈入體,久住不去,所以累得三老爺也一直病怏怏的不見好。
鄭氏信了這個說法,和鄔國棟商量了之後,打算請位道長來給三老爺驅邪。
負責去辦這件事的順三媳婦兒是鄭氏身邊得力嬤嬤的兒媳,她請來的無虛道長身材魁梧,面目清朗,倒是一副信得過的相貌。
可哪知,無虛道長揮了揮桃木劍,撒了一盆黑狗血,再繞着三老爺跳了三圈往他額頭上貼了幾張符咒後,三老爺就病情加重。
鄔國棟和鄭氏慌了神,撇下臉來求了鄔國樑讓他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請太醫院院使大人親自來爲鄔居廉瞧瞧。
隔了一日後,鄔國樑才答覆鄔國棟,說這事兒妥了。
當時的太醫院院使盛康爲,是大夏醫術最爲拔尖的太醫。
盛家乃杏林世家,門徒遍天下。
老爺子脾氣耿直,也不與鄔家人客套,徑直去爲鄔居廉瞧病。
望聞問切一番後,他怒火中燒,當着鄔家上下老少的面大聲罵將起來。
“貴府三老爺本就體弱經不得驚嚇,風邪入體因體弱的緣故久滯不散,好好將養總會好的。你們可倒好,變着法兒地折磨他,本就只剩下半條命,也要被你們生生折騰沒了!”
盛康爲拱手氣怒道:“老伕力有不逮,迴天乏力,貴府若是不另請高明,那就只能替他準備後事了!”
果然,熬了不過兩日,三老爺便撒手人寰。
鄭氏傻了,她總共就只生了兩個兒子,任何一個都丟不起啊……
鄭氏那段日子歇斯底里,先是讓人去抓無虛道長,被他給跑了個沒影兒。
找不着罪魁,鄭氏便去揪那禍首,將順三媳婦兒和她婆婆、男人、兒女全都拉了來。
順三媳婦兒痛哭流涕地賭咒發誓,說三老爺的死跟她沒有關係。
鄭氏不聽,盛怒之下讓人灌了順三媳婦兒一碗毒藥,將順三一家子全都攆到了最遠的莊頭去,讓他們做最下賤的活計。
收拾了府裡的奴才還不夠,鄭氏又怨責起鄔國樑來。
她對鄔國棟說:“要不是你二弟拖了一日才請來盛太醫,或許我廉兒的命還能保住……你二弟兒孫滿堂,就見不得我們人丁興旺!”
鄔國棟雖覺得鄭氏的理由有些牽強,但當時也無比自責和悔恨的他,同鄭氏一樣,將怨責的情緒轉移到了他人的身上。
三老爺鄔居廉的喪事期間,鄭氏咄咄逼人,屢次辱罵鄔國樑,說他不是個東西。
鄔國樑看在大哥大嫂痛失愛子的份上,未曾出言頂撞。
鄭氏以爲他心虛,罵得更加理所當然。
直到鄔居廉的遺孀、三太太李氏牽着獨子鄔良柯站到了鄭氏面前,帶着一臉恨意地厲聲痛罵鄭氏害了她夫君的性命,鄭氏方纔偃旗息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