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同意鄔八月去漠北,鄔國樑就沒打算再讓她回來。
他不忍心殺孫女,可也不能讓知道這般要人命的秘密的鄔八月留在京中。
山高皇帝遠,她即便說了什麼,也傳不回來。
可要在京中,她一時疏漏,嘴上一鬆,對鄔家那可就是天大的災禍。
鄔家其他人不知道送鄔八月去漠北的最根本的原因,鄔國樑也不可能將此等隱秘的理由宣之於口。
而現在,他面臨的就是郝老太君最迫切的咄咄逼人。
“你不接八月回來,老太婆我親自去接!還要聲勢浩大地去接!”
郝老太君見鄔國樑不語,脾氣便也上來了:“我就不信我曾孫女能幹那種見不得光的事兒!我就要給她撐腰了!我倒要看看滿朝文武怎麼議論你鄔老!非但如此,你們那地底下的老爹生前給我的這些東西,我全給八月,讓你們連個念想都想不着!由着你們後悔去!”
這話一出,鄔國樑率先坐不住了。
“母親不可!”他乾巴巴地阻止了一句,卻一時之間想不出這“不可”的理由來。
老太君手裡的私房要真算起來,可是要比兩府現有的家財還要可觀。之前鄔陵桐入宮、之後鄔陵桃備嫁,老太君都給了筆豐厚的嫁妝。
但鄔國棟和鄔國樑都知道,這些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老太君手裡最值錢的,是專司鄔家祖業香料的種植和售賣的農莊和鋪子。
大夏立朝那會兒,老公爺在燕京城郊圈了不少地。雖已在行伍之中,但老公爺還是沒忘鄔家的看家祖業,把香料這一途給拾起來了。
田莊和鋪子當中,老公爺最用心經營的便是有關香料的生意。底下辦事的人多半都是跟着他的傷殘老兵,忠心耿耿,對郝氏也從無欺騙。
這麼一大份打眼的家業落到郝老太君手裡,自然是一個香餑餑。
誰不想分一杯羹?
鄭氏和金氏一直盯着老太君手裡的東西。就等着老太君百年之後要據爲己有。
鄭氏想着,頂多老太君會給她最喜歡的鄔陵梅留多些嫁妝,其餘的不還是得留到國公爺和她的手上?
鄔國棟自然也是知道老妻的打算。他雖然孝順,但也不是對老太君手裡的東西毫無覬覦之心。
可老太君這一說。他打的好算盤可就要重新撥過了。
“我的產業,我愛給誰給誰,有你什麼事兒?”
郝老太君瞪了鄔國棟一眼,嘴角微微一笑,一副“你們自己看着辦”的表情。
“你們要是把八月接回來了,今兒這事兒當我沒說過,我這東西呢,你們兩邊兒都有份兒,我也不偏着倚着誰,反正都是我的子孫。”
老太君哼了一聲。轉而卻道:“要不把八月接回來,那我親自去把這些地契房契賣身契全送到她手上。你們要還是不許她回來,那得,我也就擱那邊兒待着,以後我要是死了。你們還要千里迢迢來擡棺。不嫌麻煩你們就這麼辦吧。”
老太君擺擺手,開始轟人:“別在我跟前待着,我瞧着你們就心絞痛,傷心!都出去!”
鄔國棟腦子裡天人交戰。
鄔國樑還是那副淡定的模樣。
兄弟兩人給老太君道了個安,一前一後出茅屋門。
鄔國棟纔剛擡腿要跨門檻,老太君又招呼了:“老大,讓你媳婦兒跟你大兒媳婦過來。我有話跟她們說。”
鄔國棟僵了一下,硬邦邦地應了一聲。這一耽擱,鄔國樑已經要走出田園居里的菜園子了。
鄔國棟趕緊拔腿追了上去,要與鄔國樑好好說說鄔八月的事兒。
——讓侄孫女回來吧,她要是不回來,我東府可就從老太君那兒撈不着一點兒好處了。何況。那有礙鄔家女兒聲譽的事,暫時也礙不着他們東府了。陵柳之後,東府可就沒有適齡待說親的姑娘了。
鄔國棟準備對鄔國樑施壓了。
目送兩個兒子走遠,郝老太君臉上原有的得意漸漸暗淡了下去。
“我這造的啥孽喲……”郝老太君抹了抹臉:“還是清貧的日子過得舒坦,這人啊。一位高權重了,心就野了,就黑了,連最該保護的家人都開始拿來和利益相比較了,多半都覺得沒那點子利益重要……”
鄔陵梅挽住老太君的手臂。
老太君摸摸她的臉喃喃:“也不知道我家陵梅長大了會不會也變了……”
鄭氏和金氏到田園居的時候,正趕上該用晚膳。
老太君的茅草屋裡,二丫已經端上了白麪饅頭、鹹菜、一鍋熱騰騰的白粥、兩碟肉菜並幾個烤紅薯。
婆媳兩人連晚膳都沒來得及吃,老太君也沒讓二丫給她們準備碗筷。
鄭氏有些不甘地撇嘴,雖然這飯食,她也瞧不上。
金氏倒是泰然自若的,還面帶笑容。
她心情當然好——宮裡才傳了消息,說太醫給昭儀娘娘瞧了脈,昭儀娘娘腹中龍裔極有可能是個皇子。
這對她,對整個輔國公府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
老太君不搭理她們,只和鄔陵梅一邊說笑着,一邊吃飯。
鄔家是有在飯桌上不能說話談笑的規矩,但在老太君的田園居,規矩就是一張廢紙。
鄭氏心裡憋着氣,和金氏在一邊直等到老太君吃晚飯,而二丫撤碗碟,她才平了平氣笑着湊上去。
“母親叫我們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鄭氏臉雖然是笑着,但那表情卻很僵。
鄔國棟可是把到田園居來,老太君所說的話全都跟她學了。
老太君要是把她所有的私房全都給了西府的八月可怎麼行?讓西府佔這麼一大便宜,她絕對不同意!
金氏也上前福了個禮,跟沒事兒人似的站在鄭氏身後。
有了個寶貝外孫,金氏對老太君手裡產業的希冀就降了些。老太君左不過就這些子孫,誰有她的陵桐有出息?
位列皇妃尊位,身懷皇五子,以後的前程大着呢!老太君那點兒產業如今還入不了她的眼了呢。
郝老太君的目光在這婆媳二人臉上溜了一圈,眼中的失望便越發明顯。
“得了。叫你們來沒別的事。”
老太君閒閒地開口道:“我就是忽然覺得,咱們這國公府,該整治整治了。我這把老骨頭荒廢了這些年,倒是累了你們婆媳倆。如今趁着我還有幾年活頭。你們把府裡的鑰匙、賬冊子一類的,全都捧回給我,我也該爲國公府儘儘最後一份力了。”
鄭氏和金氏頓時愣住。
鄭氏趕着開口,臉上的笑難看極了:“母親這說的什麼話,母親把家交給兒媳管,兒媳自然該盡心盡力。母親年歲大了,管家之事怎敢還勞煩母親,讓母親操勞……”
這話潛臺詞就是:“你都一把年紀了,好好頤養天年得了,還跟我搶什麼管家權啊!”
郝老太君笑了一聲:“我不操勞。大冬天的我閒得慌,我就想管事兒,舒活舒活筋骨。怎麼,老大媳婦兒,我說的話你還不聽?”
孝字當頭。鄭氏怎麼敢不聽?對老人只能勸。
她便還要再勸,郝老太君卻是不聽她說話了。
“明兒個你就把東西都收拾收拾,拿到我這邊兒來。我倒想瞧瞧,如今咱們府裡,跟幾十年前那會兒我把家交給你管的時候,可有沒有點兒長進。”
鄭氏到底不知道該怎麼勸了,她便拿眼睛去橫金氏。
她知道自己長媳說話總有點水平。她勸不了,讓長媳勸——來這田園居可都還沒說到正事兒呢!她們還要勸老太君不要把手裡握的產業全都給鄔八月。
哪知金氏卻似乎沒什麼意見。
“孫媳謹遵老太君之意。”
金氏福禮下拜,鄭氏臉上露出被拆臺的屈辱感。
見不得她們這番模樣,老太君磕磕桌子讓她們回去。
“都沒吃晚膳吧?我這兒的飯菜你們反正都是瞧不上的,還是各自回去你們院兒吃。”
二丫便上前來送客。
鄭氏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引得旁邊丫鬟來扶。她走了一路。便瞪了金氏一路。
“你到底怎麼想的!”眼瞧着婆媳兩人要分路走了,鄭氏終於是忍不住衝着金氏咆哮了起來。
“這家我管了幾十年了,讓我就這麼交出去?!”
金氏奇怪地看向鄭氏:“母親一直也沒怎麼管家,老太君要收回這權,您不同意只管同老太君說。衝兒媳發脾氣也不頂用啊。”
“你!”
鄭氏大怒,手指着金氏:“你個吃裡扒外的……”
“母親慎言。”金氏臉上掛着淡淡的笑:“老太君收權管家,可她到底年紀擺在那兒,總是力不從心的。母親您呢,是堂堂輔國公府的國公夫人,老太君收回去的東西,總還會還給您的。如今順了老太君的意,她也能對母親好些不是?”
金氏並不覺得老太君收了管家權去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她一個幾十年只知道伺候田土的老太太,便是將這權交給她,她能管些什麼?
再者說,這幾十年,府裡伺候的人可都換了一撥又一撥,聽從的要麼是鄭氏這個主子,要麼是她這個主子,老太君可沒什麼得力的人用。
給了她,她自己還得還回來。
金氏露出志在必得的笑,給鄭氏福了個禮:“母親,宮裡來了旨意,讓兒媳去陪昭儀娘娘說話。兒媳還得好好準備準備呢,就不叨擾母親了。”
金氏恭敬有禮地離開,鄭氏只能在原地指着她的背影低罵:“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