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這日很快便過去了。
宮裡還沒來消息,鄔陵桐這是頭胎,想必也不是那麼快能生得下來的。
鄔陵桃從東府回來並沒有同鄔八月說什麼,只神秘笑了笑,再與段氏等人寒暄了幾句,沒有用晚飯便回了陳王府。
臨走前她對鄔八月說,初五那日,她會回來送她出嫁。
東府還是內中亂,老太君那裡似乎沒什麼異常。
等消息的時光卻是過得很漫長,但初二的天明還是到來了。
西府如往常一般,粗使婆子和丫鬟晨起打掃,大廚房裡的人一大清早就忙碌了起來。各院兒裡的丫鬟瞧着時辰將主子給喚醒,梳洗完畢後趕着去給段氏請安。
唯一有些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賀家一家子。
從段氏院兒裡出來,羅氏挽了賀氏說道:“之前你幫我們瞧京中的宅邸,可有瞧好了能定下的?咱們家也不缺那點兒租賃銀子,要是瞧着地段合適,四周也清靜,便定下來爲好。”
羅氏頓了頓,輕聲道:“鄔府再不計較咱們這親戚久住在府裡,可這裡到底也是鄔府,是你婆家。我和你兄長可不能讓人對咱們有絲毫意見,免得連累了你。”
賀文淵在處理人情世故上沒有羅氏通透,他是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羅氏的出發點是好的,但賀氏還是有些難過。
雖然她知道羅氏說的也是真的。親戚這種關係,遠的香,近的臭。段氏雖然是個和藹之人,兩個妯娌也是好說話的,但保不齊下邊兒的奴僕嚼舌根。
賀氏嘆了一聲,道:“委屈大哥大嫂了……”
“不委屈。”羅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得這搬想。我們在這兒住着,每日也得給老太太晨昏定省呢。搬出去,是咱們偷了懶。”
賀氏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羅氏咳了咳。手朝着隔壁東府的方向指了指,問道:“那邊兒……宮裡還沒消息呢?這都一天一夜了。”
賀氏知道羅氏問的是鄔陵桐,她搖了搖頭:“昨兒上午宮裡來的消息,應當是纔開始發作……頭胎許是不可能這麼快。”
羅氏憂慮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要是出來的是個皇子,你們可要早作打算……”
賀氏抿了抿脣。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你向來是個有分寸的……該怎麼做,你自己也該明白。”
賀氏緩緩點頭。
鄔陵桐的消息沒等到,老太君卻是破天荒地登了門。
二丫捧着個錦盒,擡頭挺胸地跟在老太君身邊兒,腰板挺得直直的。
路過鄔八月的時候,二丫悄悄朝她擠了擠眼睛。
段氏攜了媳婦兒和孫輩給老太君請安。
“起吧。”
老太君隨意揮了揮手,面色並不怎麼好看,徑直就坐了上座。
段氏笑了笑。道:“老太君有陣子沒來咱們這了,今兒昭儀娘娘臨盆,老太君……”
“別說那些個客套話。”
老太君擡手打斷段氏,往下邊兒望了一圈,伸手朝着鄔陵梅招了招:“陵梅。你可真是忘恩負義,這麼久都不來瞧祖奶奶。”
鄔陵梅面上早就露出一派克制着激動的表情,聞言頓時衝了上去,撲到了老太君懷裡,抽噎了一聲道:“祖奶奶惡人先告狀,東府的門都被婆子守着,不讓人進。怎麼說是我不去瞧祖奶奶?”
老太君臉上的表情便是一沉。
她伸手拍了拍鄔陵梅的背,道:“祖奶奶知道了,咱們陵梅受委屈了。”
鄔陵梅抿了脣不說話,只依賴地靠在老太君懷裡。
有些話,過猶不及。這把火已經夠了。
“二小子家的,聽說你孃家兄嫂來了?”老太君安慰完鄔陵梅。又擡頭看向賀氏問道。
賀氏上前笑着應了一聲,羅氏知機地暗中拽着賀文淵給老太君請安。賀修齊和賀嫵兒也上前行禮。
老太君笑道:“真是兩個周正的孩子。聽說你們家大兒子要考功名了?”
“是。”羅氏笑着應道:“準備明年春的大比。”
“有出息。”
老太君誇了一句,這纔看向段氏,淡淡地道:“這段時間,東府裡也出了不少事兒。”
段氏垂着眼只微微笑着。
老太君又道:“雜事兒多了。其他事兒就有些顧及不了。你還要多擔待些。”
段氏低應了一聲,老太君擺了擺手,二丫上前將那錦盒捧了上來。
“二小子家的,再過幾日西府辦喜事兒,這算是我給的添妝。拿着吧。”
賀氏愣了一下,二丫已經走下階來,將錦盒直愣愣地塞給了巧蔓。
賀氏不得不硬着頭皮,拽着鄔八月上前福了個禮,道:“謝老太君。”
“嗯。”
老太君從頭到尾都沒點鄔八月的名兒,自然是還在怪她胡亂下命令讓人擡了昏厥的鄭氏回東府的事情。
鄔八月心裡暗暗嘆了一聲。
老太君又看向裴氏身後的小顧氏,倒是露了個笑,說道:“梧哥兒家的有喜了?”
裴氏有些尷尬地掃了賀氏和鄔八月一眼,見這母女倆臉上表情還算正常,定了定心神,笑道:“回老太君的話,是呢,小媳婦兒剛過門兒不懂事兒,要不是八月見她有那症狀,喚了大夫來瞧,恐怕這好消息還得過一段時間才能知道。”
小顧氏紅着臉,偷偷瞄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點了點頭,權當沒聽到裴氏提到過鄔八月。
老太君道:“既然有了身孕,就要好好養着。我這可等着抱玄孫子呢。”
裴氏忙笑着應了。
老太君便起了身,淡淡地說東府那邊兒還有事兒,要先回去。走前道:“我也有一陣子沒見陵梅了,今兒我帶她去東府住兩日。”
段氏自然不敢攔,賀氏也只能笑着道:“就怕給老太君添麻煩。”
“她小孩子家家,能添什麼麻煩?我們陵梅最懂事了。”老太君道。
段氏攜衆人送了老太君出院子,淺淺地舒了口氣。
老太君到底還是給了添妝。
雖然不知道給了多少,也不知道昨日鄔陵桃去找老太君都說過些什麼。但這面上功夫,到底還是全了。
賀氏讓巧蔓將錦盒送到庫房那邊兒去,清點一下,擬個單子回來給她。
段氏嘆了一聲。道:“老太君還是生咱們西府的氣。過來說個話,連八月的名兒都不提,瞧也沒瞧八月一眼。”
賀氏垂首坐在段氏下首,道:“母親不用擔心,老太君好歹是親自過來給了添妝了,也算是給了八月面子。”
“這倒也是。”
段氏嘆了一聲,又望向皇城宮牆所在的北方,眉間微微蹙了蹙,道:“怎麼還沒生下來?”
直等到這日月上柳梢頭,宮裡終於敲了鐘聲。
一聲聲鐘響向重鼓一樣敲在闔府人的心上。
鄔八月靠坐在牀邊。手裡捏着本書的書脊,仔細地數着鐘鳴。
一,二,三,四。五,六。
整整六聲。
鄔陵桐產下了一個皇子。
宣德帝第五子降生。
朝霞端着一盆乾淨清水佇立在盆架前,待鐘聲不再響後,她回過頭來看向鄔八月,道:“姑娘,昭儀娘娘誕下麟兒,東府今晚恐怕會興奮得睡不着覺吧。”
“睡不着覺的又豈止東府。”鄔八月擱下手裡的書。嘆了一聲道:“恐怕皇后娘娘今夜也會徹夜不眠了。”
鄔八月對蕭皇后的印象還是很好的,當初在宮裡被麗婉儀——被如今的麗容華所污衊、被姜太后所咄咄定罪時,蕭皇后站在公正的立場,出來爲她說了兩句話。
四皇子竇昌洵鄔八月也見過,不知道當時那個頑劣的“問題兒童”,如今可有學得兩分皇子該有的模樣。
這一夜。宮裡註定很多人未眠。
東府終於得償所願,有了一個鄔家之女所出的皇子。
當初他們想要達成的三門公卿聯合起來,爭奪儲位的目標,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實現的前提——皇子。
“天晚了,睡吧。”
鄔八月嘆了一聲。朝霞遞過擰乾的帕子讓鄔八月擦了手,這才伺候着她躺下牀去,隨後吹熄了燭臺。
翌日,鄔八月去給段氏、賀氏請了安,又被賀氏攆回了瓊樹閣。
後日便是她出閣之日,賀氏不想她想得太多。
鄔陵桐產下皇子的事情,西府雖作不聞,但府裡諸人私下裡自然會討論。
鄔八月若是聽到了,少不得要分神。
鄔八月笑着領了賀氏的好意,回瓊樹閣的同時,親自繞了段路,去將單氏接到身邊。
單氏還是那副不溫不火,始終淡淡的模樣。
“單姨,我找您來,是有件事想問問單姨的意思。”
鄔八月頓了頓,直言道:“後日就是我出嫁的日子了,親迎禮的花轎定然是要擡到蘭陵侯府去的。單姨覺得,是等我和高將軍搬到公主府去住了之後,再來鄔府接您,還是現在就將您送到公主府去?”
單氏淺淺地抿了抿脣,道:“八月姑娘做主就好,我都沒意見。”
鄔八月想了想,便道:“那我就替單姨做了主,待我們在公主府安頓下來之後,再來接單姨過去。”
單氏點了點頭。
鄔八月正想與單氏再說會兒話,暮靄卻是匆匆地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姑、姑娘,奴婢方纔聽到、聽到一個消息……”
不待鄔八月發聲相問,暮靄便自己先說了:“奴婢聽說,鄔昭儀娘娘生五皇子時是難產,不單是五皇子可能已經因此傷了腦子,昭儀娘娘也因難產傷了身,子以後可能都不能再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