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日,鄔八月又見到了姜太后。
她斜坐在上首貴妃榻上,脣角微勾望着鄔八月。
鄔八月渾身緊繃,縮坐在錦杌上。
姜太后身邊沒有多餘的人伺候,只一個貼身老嬤嬤靜嬤嬤。
靜嬤嬤臉色陰沉冰冷,煞氣很重。
鄔八月聞得她身上塗抹的香乃是寒香,清冽是真,卻也讓人心凜。
李女官手端着紅漆托盤進來。
她對鄔八月微微笑了笑。
“太后,該擇香了。”
李女官雙手託着托盤遞到姜太后身前,一溜十幾個香囊球整齊擺放在托盤當中。
香囊用料考究,做工精緻,繡線如筆走龍蛇一般飄逸準確。
姜太后眉眼一擡,啓口道:“最近不用這些勞什子,這些個香啊氣啊的,怪嗆鼻子的,走哪兒都留味兒,倒是膩得慌。八月對此應該頗有感悟,對吧?”
姜太后對鄔八月一笑。
如今的姜太后對鄔八月來說就像是身有劇毒的蛇蠍,每被她看一眼,碰一下,那毒汁就浸入肌理一分。
太后問話,鄔八月不得不答。
“回太后話,太后玉體違和,倒的確不該用香。”
鄔八月勉強地回道。
表面上來看,姜太后這話不過是問她對用香的看法,畢竟鄔家祖上乃是一方香農,鄔八月之父又供職太醫院,而鄔八月又擅長制香品香,詢問鄔八月的意見不足爲奇。
但鄔八月心裡清楚,姜太后這話是在點明八十十三段氏壽辰之日之事。
姜太后果然也聞到了那殘留的香味,認出聽得秘密的人是她。
揮了揮手,姜太后道:“撤下去吧。”
李女官方纔躬身退下。
屋內驚得可怕,鄔八月手上已生了汗。
姜太后眯着眼似在打盹兒,老嬤嬤筆直地站着,俯視着鄔八月。
鄔八月在發現姜太后和祖父的秘密之前,也同這位姜太后身邊兒的靜嬤嬤打過交道。
靜嬤嬤人如其名,十分安靜,很少發聲說話。
但以前她對鄔八月的態度還算溫和,今日再見,鄔八月卻只覺得她可怕。
她腦門上不由也冒了細汗。
靜謐中卻聽得姜太后“撲哧”一笑。
“哀家這幾日都覺得身子不痛快,沒成想八月一來哀家身邊,哀家渾身都輕鬆多了。”
姜太后聲音和溫和,帶着欣喜。
“說不定八月正是哀家的福星吶。”
姜太后朝鄔八月伸出手。
“來,到哀家身邊來,讓哀家仔細瞧瞧你這孩子。”
鄔八月腿僵直着,理智迫使她要趕緊起身。
可她卻好像被什麼壓着,動一動都艱難萬分。
她覺得漫長,但事實上時間不過才走了一個彈指的時間。
她走到了姜太后面前。
姜太后伸手輕輕拉起了她的小手。
“這真是一雙巧手啊。”姜太后讚道:“聽說平日裡你便喜歡搗鼓香料,調香制香,鄔家算是後繼有人了。”
鄔家現在以詩書傳家,要說鄔家後繼有人,那指的也該是自小讀書習文的鄔家兒郎。
姜太后這話未免太諷刺了些。
鄔八月抿脣未語。
她這時候甚至有些煩姜太后這張假面孔。
心知肚明的事,這樣揣着明白裝糊塗有什麼意思?
她倒寧願姜太后同祖父那樣直截了當地警告她一番——以不傷及無辜爲前提。
又或者,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
都可以。
這樣她反倒能心安一些。
畢竟要殺要剮不過一句話,可這樣把人吊在半空中,別提有多難受了。
既然姜太后不開口提,她來開口提便是。
鄔八月沉了沉氣,正要張口,外間有宮女卻打簾進來稟道:“太后,鄔昭儀娘娘和寧嬪一同來給您請安了。”
鄔八月愣了半瞬,方纔反應過來宮女口中的“鄔昭儀”便是鄔家大姑娘,她的大姐姐鄔陵桐。
姜太后愉悅地笑道:“真是湊巧。請她們進來吧。”
姜太后又看向鄔八月:“這下人倒是齊了。”
人……齊了?
這是什麼意思?
鄔昭儀和寧嬪攜手進來。
自鄔陵桐入宮起,鄔八月便再沒見過這個大姐姐的面。
同兩年前相比,鄔陵桐變了許多。
她身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芙蓉歸雲髻梳得高高的。
不知道是否是因爲有了身孕,受孕吐所苦,整個人有些清減。
但她更漂亮了,眉眼之間比之從前更多了份矜貴。
可眼神中卻又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了一縷淡淡的哀愁。
望着這樣的鄔陵桃,鄔八月只想起四個字。
楚楚堪憐。
難怪宣德帝這般寵她,任哪個男人見了這樣的女子,想必都會生出一番保護的心思來。
姜太后望着鄔昭儀,笑容有兩分意味深長。
“鄔昭儀有孕在身,聽說你最近孕吐繁複,哀家的皇孫把你折騰得人都瘦了一圈了。皇帝都免了你晨昏定省,你這孩子做什麼還巴巴地跑來悅性居?”
姜太后一副慈愛模樣,讓宮女進來趕緊給鄔昭儀和寧嬪設座。
鄔昭儀掃了鄔八月一眼,恭敬地輕聲回道:“前來給太后請安是臣妾的本份,皇上和太后體恤,可禮不可廢,臣妾身子好些了,以後都會來給太后請安的。”
姜太后十分滿意地微笑着。
“倒是湊巧,今兒臣妾的妹子也在太后這兒。”鄔昭儀抿脣一笑,柔柔地看向鄔八月:“四妹妹最近還好嗎?”
鄔八月張了張口,乾癟地回道:“還好。”
鄔昭儀柔和一笑:“那便好。”
姐妹兩人似乎沒有話題可說。
而此時,自從進屋起便一直冷視着鄔八月的寧嬪終於發話了。
“鄔四姑娘當然是千好萬好,倒是鄔三姑娘,沒什麼大礙了吧?”
鄔陵桃被陳王所戲,團圓節上陳王醉酒,宣稱要娶鄔陵桃,迫使鄔國樑當着聖上之面與蘭陵侯爺退婚。
這是清風園近段時間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事。
鄔八月答得很淡:“謝寧嬪娘娘關心,家姐已無大礙了。”
寧嬪一拳打在棉花上,臉都有些扭曲了。
她乃是蘭陵侯夫人的孃家侄女,自然站在蘭陵侯府一邊,爲高辰書這個表弟不值。
表弟殘廢已經是件讓人傷心的事,現在連幾個月後就要過門的妻子也要離他而去。
鄔家的女人,倒真是一個比一個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