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居正勉強待到天色開始黑起來,便急匆匆地返家了。
前來接他的羅鍋子見他面色不怎麼好看,遲疑問道:“老爺,可是高將軍不將那些東西收回去?”
鄔居正擰了擰眉,點了個頭,坐在驢車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羅鍋子便也不再問,只顧趕他的驢車,揚着鞭子催促着驢兒小跑起來。
待回鄔家小院,鄔居正首先便讓迎上來開門的張齊家的去喚鄔八月到他跟前來。
“父親。”
鄔八月見到他回來很高興,一邊道:“今兒東市那邊宰了頭母豬,張大娘去買了兩扇新鮮豬肉和兩根筒骨,熬了骨頭湯。父親喝正好。”
鄔居正只是被月亮咬傷了腿上的肉,倒是不礙筋骨。但鄔八月想着這也聊勝於無,喝骨頭湯總沒有壞處。
鄔居正卸下頭上的氈帽,脫下夾了冰雪的外罩,這纔看向鄔八月。
片刻後他道:“高將軍說東西是送給你的。”
鄔居正的視線挪到前廳角落裡擱着的四個華貴盒子上:“他說這算是你送的那一百牀棉被的回禮。”
鄔八月一愣,語氣略有些奇怪:“回禮……”
鄔居正點了點頭,朝霞和暮靄已經將晚膳擺上了桌。
鄔居正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就連黏在鄔八月腳邊的小狼月亮也給攆了出去。
月亮一邊被趕一邊衝着鄔居正齜牙,發出低沉的警告聲。門闔上後還能聽見月亮撓門的聲音。
鄔居正坐了下來,道:“這狼還挺護主的。”
他笑了一聲,給鄔八月夾了一筷子菜:“先吃飯吧。”
一頓晚飯吃得有些沉悶,鄔居正不作聲,鄔八月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鄔家沒有在飯桌上說話的規矩,鄔八月心裡雖然忐忑,卻也只能等到這頓晚膳用完後再聽鄔居正說。
父女倆都沒什麼胃口,鄔居正擱了筷箸。鄔八月也緊跟着擱了筷箸。
鄔八月望向鄔居正,靜待他開口。
“……高將軍的意思,爲父捉摸不透。”
鄔居正眉心微微皺着:“八月,那高將軍莫不是看上你了?”
鄔居正問女兒這種問題有些羞赧。可妻子不在身邊。也只能由他來問了。
平心而論,若能得高辰復那般的人物做自己的女婿,鄔居正是很樂意的。
但他就怕自己理解錯了高辰復的意思。
鬧了笑話倒在其次,壞了女兒的聲譽可就遭了。
所以儘管對着女兒問這種問題他很是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得問。
鄔八月下意識就搖頭:“不會吧……”
高將軍也有二十來歲年紀了,見過的女人怕也不少,怎麼會看上她?
但鄔八月又想起自己三次見到高辰復的情形。
第一次是明公子騎馬衝撞她,她扭傷了腳踝,高將軍帶着明公子來瞧她,那時父親正給她正骨。雖然高將軍沒表現出來。但她眼角餘光還是看到了,高將軍是瞧見過她光腳的。
第二次是她去軍營給父親送飯,明公子放了她入內,卻遭受了高將軍斥責。那一百牀棉被是她爲抵責罰的交換之物。
第三次便是在幾日前,父親跟着漠北軍前去救援被壓在雪堆之下的鏢隊。被月亮咬傷,高將軍送父親回來,她沒聽暮靄將事情說完便衣衫不整地匆忙跑了出來,整個人的不雅裝扮都落到了高將軍眼裡。
這般說來,三次見面中倒是有兩次讓高將軍瞧見了本不該他瞧見的……
難道高將軍是因爲如此,方纔覺得該對她負責?
鄔八月想到這兒頓時有些覺得哭笑不得。
可這種事情她又不能直白地告訴父親,只能自己悶在心裡。低聲道:“女兒覺得……高將軍只是感念我給軍營送了一百牀棉被吧。”
鄔八月想了想,道:“那四盒香料似乎都是從被埋在雪下的鏢隊裡起獲的,也不花錢……興許是那鏢隊的人拿來感謝高將軍,高將軍拿着這東西也沒用處,便轉手給我了。”
鄔八月越想越覺得是這般,連鄔居正也覺得女兒說的有幾分道理。
軍中將士拿香料來做什麼?軍營中又不薰香。兵丁也不會塗脂抹粉,留着也沒用。給了八月還能做個順水人情。
鄔居正便鬆了口氣,思索片刻後道:“高將軍那裡是不會把這禮給收回去了,這禮便你收着吧,爲父見你也是稀罕得緊。”
鄔八月靦腆一笑。連連點頭:“謝謝父親。”
鄔居正解了一道心事,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鄔八月也瞧了出來,趕緊從懷裡掏出之前燕京來的家書。
之前是父親不在,她將此事給忘了。後來父親回來,又是受了傷,她也沒想起這茬來。今兒下晌時她猛地想起,便將家信給找了出來揣在身上,想等父親回來便給他瞧。
接過妻子寄來的家信,鄔居正如獲至寶,就着燈光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好幾遍。
鄔八月撐着下巴笑。
待將信妥帖收好,鄔居正方纔尷尬地咳了一聲,故作正經地板了臉:“這都多少天了,你才把信給父親瞧。”
鄔八月掩面告了個罪,笑道:“父親什麼時候給母親寫封回信?”
鄔居正一臉不在意:“待得空了再寫,也不急於一時。”
鄔八月見他仍舊這般僞裝,輕輕捂嘴笑了兩聲。
鄔居正沉吟片刻卻是說道:“因爲父之事,陳王對與鄔家的婚事上態度有變,陵桃將來嫁過去,恐怕過得不會太稱心如意。”
說罷,他默默地嘆了一聲。
離家千里,鄔居正最關心的自然是家中諸人。這其中又尤以鄔陵桃的婚事最爲着緊。
雖是板上釘釘的未來陳王妃,但如今鄔居正逢難,對鄔陵桃自然也有很大的影響。
陳王又是慣會見風使舵之人,鄔居正早就料到他的態度會有所轉變。
但真聽到消息,鄔居正還是覺得略有些心寒。
這樣的女婿,不是他想要的。
鄔八月柔聲寬慰他道:“父親不用擔心,母親一定會好好教導三姐姐的。三姐姐也不是蠢笨之人。進了陳王府也會審時度勢爲自己謀劃……”
鄔八月說到這兒,卻是想到年後鄔陵桃出嫁,她和父親都不能送她出門,便有些傷感。
三姐姐雖然性子高傲。有時候說話還有些刻薄,但與她之間的姐妹之情卻不是假的。她在她面前會使小性子,也是將她當做親近之人方纔如此。
鄔八月停下了話頭,看向鄔居正:“我會爲三姐姐祈禱的。”
鄔居正哂然一笑:“好,得你祈禱,陵桃的路也會走得順些。”
這也不過是互相寬慰之話,鄔居正怕繼續說陵桃,他也生了感傷之心,便將鄔陵桃之事放在一邊。
“倒是你二姐姐,這門親……”
鄔居正提到鄔陵柳。頻頻搖頭:“便是要將庶女打發走,大嫂做得也過火了。”
鄔陵柳相配商賈,在鄔居正眼裡也是有些不屑的。當然這不屑衝的是金氏而非鄔陵柳。
好好一個姑娘,讓嫡母給毀了。這是鄔居正和賀氏心裡共同的想法。
鄔八月倒是不這麼覺得。
蒙羞的是鄔家,是大伯母。得益的說不定是二姐姐呢?
商賈之家若是家底厚。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及不上世家勳貴?不過就是地位被人看得低了些而已,但生活的享受卻和世家勳貴沒什麼區別。
不過依着鄔陵柳那性子,怕是不能隨遇而安。
鄔八月不好對鄔陵柳的婚事進行評斷,只聽鄔居正說。
“鄔家庶出的兒女不多,二丫頭也算是獨一份,昭儀娘娘只有這一個親妹子,這般打發了。說起來也是落了昭儀娘娘的臉面。”
鄔居正搖頭嘆氣,對金氏此舉大大的不贊同。
鄔八月卻品出了別的味道來。
父親和母親都知道大伯母此舉不妥,大伯母怎麼會不知道?而照大伯母之前的舉動,即便不給二姐姐找門好親事,也不至於將她如此下嫁纔對。
大伯母這般匆匆給二姐姐定下親事,將她送得遠遠的。田姨娘因反對還被打了一頓……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鄔八月絞盡腦汁想了半晌,理不出個頭緒,也只能將這事放到一邊。
母親的來信上內容不多,憑藉這些她和父親都無法推測出京中的具體情形。
鄔居正輕聲一嘆:“若是如今還在京中,這時候兩府都應該開始準備起過年節禮了。”
是啊。時至年關,燕京中兩府應該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過大年了。
反觀他們這個小院,到此時也還是冷冷清清的。
鄔八月算了算日子,問鄔居正道:“父親,過大年要準備些什麼?您列個單子,我也好讓張齊家的準備起來。吃的穿的用的……往年母親忙活着的時候我也沒在一邊盯着瞧……”
鄔八月略有些慚愧,鄔居正卻笑着搖搖頭:“就我們倆,也不需要刻意準備些什麼。買了紅紙裁了寫幾副對聯,貼貼窗花,佈置一下就行了。圖個意思。”
鄔八月點頭,一一記下來,又問他:“那年三十晚上呢?”
“比往日做得豐盛些就行,也別刻意去準備些什麼菜。咱們簡簡單單地過一個年就好。”鄔居正頓了頓,輕聲道:“漠北還有些將士們沒有家,除夕也只能啃饅頭。”
鄔八月靜靜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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