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彤絲還活着的消息不能傳揚出去,所以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過。
鄔八月也正是想着,明日年三十,高辰復和她沒有理由待在外面不回蘭陵侯府,不能陪着高彤絲過新年,所以纔敢在臘月二十九這天來見高彤絲。
姑嫂兩人也有好一陣子沒見過面了。
談到處理高彤絲的“喪事”,鄔八月有些無奈地道:“我就覺得你還沒死,但看見那屍首,總是用鐵一般的事實,所以也沒辦法同別人說。”
鄔八月拉住高彤絲的手,哽咽地笑道:“你還活着,真好,真好……”
高彤絲笑了笑,道:“大嫂別哭。皇舅他派人監視我,怕我有危險的行爲,便將我擄了去。”
高彤絲說到這兒頓了頓,道:“其他的事情,大嫂心裡也是清楚的,所以……我們也就不提了。”
鄔八月也不想再提。
姜太后已口不能言,腿不能行,接下來的餘生裹起來想必也是十分淒涼。
而鄔國樑也已上吊身亡。
他們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鄔八月當然也是不想再提及這件事。
“瑤瑤和陽陽呢?大哥,大嫂,你們怎麼沒把他們也給帶來?”高彤絲十分喜歡欣瑤,好一陣子沒見欣瑤了,她心裡念得緊。
鄔八月頓了頓,道:“我們今日出來是……去看輔國公府行刑了,孩子們自然是留在了侯府裡。”
高彤絲一愣,頓時伸手捂住嘴,有些抱歉地道:“對不起啊大嫂,我不知道……”
“沒事。”
鄔八月搖了搖頭,卻也有些沉默。
高辰複道:“輔國公府的事情暫時也已告一段落。雖然不幸,但也莫可奈何。”
高彤絲只知道姜太后有情郎,卻至始至終不知道那情郎是鄔國樑。
聽到高辰復這般說。高彤絲便想當然地勸鄔八月道:“大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那堂姐鬼迷了心竅,生了傻兒子卻還要肖想那些不該屬於他的東西呢?”
鄔八月臉上的表情便更暗了些。
“如今輔國公府也是自食惡果,大嫂應該慶幸,鄔家沒有受到輔國公府的影響。”
說到這兒,高彤絲還遺憾地道:“就是可惜了鄔老,拜他親兄長所賜,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鄔八月不知道該如何接高彤絲這話。她只能苦笑了兩聲,越發沉默了。
高辰復看向高彤絲道:“行了,這些話就別再說了。”
高彤絲抿脣住了嘴,問高辰復:“大哥,你打算……怎麼安置我?”
高辰複道:“你怎麼想?”
“問我嗎?”高彤絲輕輕皺了皺眉,看向鄔八月:“大嫂怎麼說?”
鄔八月勉強笑了笑,道:“彤絲,你現在不是平樂翁主了,也沒有了身爲翁主會有的束縛,所以你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新的身份文牒。你大哥會幫你準備好。從此天高海闊,你想去哪兒,便能去哪兒。多好。”
鄔八月的語氣中有些羨慕。高辰復聽在了耳裡,瞳仁一深。
高彤絲聽得這話,目光中有些閃爍不定。但片刻後,她卻是頹喪地輕嘆一聲,說道:“大嫂將這件事情描述得很好,可是……我從小在侯府中長大,後來又住在玉觀山上,幾乎沒有和別的什麼人接觸過。這……要是我行走世間,我自己也不放心。”
“當然會安排人和你一起的。”鄔八月溫柔地說道:“你做好了決定。你大哥便會爲你做好充分的安排,全看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高彤絲便看向高辰復。略期待地問道:“大哥,是真的嗎?”
“高辰復點了點頭。”
高彤絲吸了吸鼻子。輕聲道:“真好……”
“彤絲?”鄔八月疑惑道。
高彤絲抹了抹眼睛:“我是說,我還有肯爲我操心將來的大哥大嫂,真好。”
“好了,別哭鼻子。”鄔八月遞過香帕,輕聲笑道:“等瑤瑤和陽陽大了,我可要和他們說,他們的姑母可是個愛哭鬼,讓他們笑話你。”
高彤絲破涕爲笑,擦了擦眼睛。
一雙眼睛亮亮的。
“好,我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生活的,在大哥和大嫂允許的範圍下。”高彤絲吸了口氣,道:“但是有一點……”
高彤絲看向高辰復:“淳于老婦沒死之前,我還不能過我想過的人生。因爲,我給自己定下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高辰復看向她,高彤絲的表情滿是倔強。
回蘭陵侯府的途中,卻碰到了正在找他們的蘭陵侯府的家丁。家丁傳話道:“大爺,大奶奶,鄔家來人,說是鄔家老太君請大奶奶回鄔家一趟,有話要問大奶奶。”
鄔八月怔愣了片刻,看向高辰復。
“老太君找我……”鄔八月心裡沒來由地一緊。
無高辰復輕輕擁住她道:“我同你一起去。”
長者有請,鄔八月不敢不去。
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在她出嫁前就對她並沒什麼好態度的郝老太君找她,鄔八月總覺得心裡慌慌的。
鄔家正在辦喪事,一片縞素。鄔八月進鄔家大門前也換了一身素白衣裳。
賀氏迎上來,擔憂地對鄔八月道:“老太君瞧着似乎心裡憋着火,今日又是你伯祖父家……總之,你見着老太君,可切記要謙卑。”
鄔八月頷首,已行到了郝老太君的院子。
二丫讓她進去,高辰復也要跟,二丫攔住他道:“郝奶奶說了,只讓四姑娘一個人進去。”
高辰復微微蹙眉,正打算不理會二丫,鄔八月卻回頭道:“沒事,老太君性子也固執。你進去了,她也不會同我說什麼話的。”
二丫也鼓着眼,催促高辰復離開。
高辰復無奈。只能道:“那我在定珠堂等你。”
鄔八月點頭,回過頭去做了個深呼吸。方纔進了屋去。
輔國公府被滿門抄斬,斬的都是輔國公鄔國棟的嫡親。輔國公府的那些下人,宣德帝爲表仁慈,將他們流放去了嶺南之地。
輔國公府的爵位已被奪,宅子自然也被收了去。
郝老太君的田園居也已經不復存在了。
現在郝老太君住在鄔府的主院。
段氏已逝,鄔國樑又新亡,等鄔國樑的喪事辦完之後,接下來鄔府也要分家了。
郝老太君看着自己好端端的兩個兒子先後離她而去。子孫們又各自分崩離析,對她來說,這可真是晚年的一大打擊。
郝老太君雖然出身很低微,但她人卻不傻。
鄔家怎麼會一夜之間突遭鉅變?
她想不明白。
兒孫們她都一一問過了,誰都不知道,爲何鄔國棟會生出謀反之心。
唯一沒問過的,就只剩下鄔八月了。
而郝老太君執着地認爲,鄔八月,或許會知道,到底是爲什麼。
進得屋去。鄔八月有些揪心地發現,原本精神矍鑠的郝老太君,卻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幾二十歲的模樣。給人一種完全行將就木的感覺。
鄔八月心裡很沉重。
她俯身下去給郝老太君行禮道:“重孫女兒給老太君請安。”
郝老太君略略擡手道:“起吧。”
鄔八月便起身,郝老太君道:“離我近些。”
鄔八月便靠近了郝老太君一些。
“天氣冷得很。”郝老太君道:“炕上暖和些。”
郝老太君指了指自己盤腿坐着的地方:“上來坐?”
鄔八月搖頭,自己搬了條凳子坐在火炕邊上,道:“我坐這兒就好。”
郝老太君便也沒說什麼,吩咐二丫道:“你出去,把門兒關上,別偷聽。”
二丫有些不樂意:“郝奶奶和四姑娘要說什麼悄悄話,我還不能聽?”
“你聽話。”郝老太君已經沒有了與二丫玩笑的心思,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的。
二丫只能撅着嘴退了出去。乖乖地將門給關上了。
“八月。”
郝老太君拿了菸草杆子,沿着火炕的邊緣輕輕敲了敲。“吭吭吭”的聲音像是敲在鄔八月的心上。
“你給祖奶奶說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鄔八月張了張口。
鄔國樑和姜太后偷|情的事情,她是絕對不可能告訴郝老太君的。
可除了這件事,她也就沒別的事能說了。
“可是有什麼事情,祖奶奶是不知道的?你告訴祖奶奶。”
郝老太君的語氣中已經含了哭意。
鄔八月微微低下頭,道:“祖奶奶,您也知道……伯祖父連同大姐姐,想要擁立五皇子……”
“放屁!”
郝老太君激動地拍了炕上的矮桌:“皇帝糊塗,我這個一條腿就要跨進閻王殿的人可不糊塗!你伯祖父哪有那樣的膽子?造反?說出去誰信!”
郝老太君嘴也跟着哆嗦了起來:“長房一脈人丁凋零,你伯祖父和大伯父在官場上也沒什麼人脈,就算他們有這個心想要謀反,也絕對不會是在這個時候!我自己的兒孫,我還是看得明白的!他們這是被人設計陷害了!可皇上卻只坐視不理,就任由着他們……”
郝老太君眼裡滑下淚來:“可惜我這個老婆子沒處給他們伸冤,連帶着你祖父也跟着去了……證據確鑿,我怎麼沒看出來,證據怎麼個確鑿法!”
鄔八月抿脣道:“祖奶奶,皇上說什麼,便是什麼……”
“他說什麼不代表就是什麼!”
郝老太君激動地看向鄔八月:“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我看得出來,你一定知道什麼!”
她按住鄔八月的雙肩:“你告訴我!讓我這老婆子,死也能死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