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高辰復不打算立刻就對淳于氏發難。
宣德帝的命令很明確,他將人交給高辰復,要高辰復自己解決蘭陵侯府的“家事”,限定的時間只給了最後一天。
高辰復不知道這是不是宣德帝也在考驗他的處理緊急事情的能力。
這個時間,其實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
端看他怎麼處理。
淳于氏他不用太多考慮,他真正需要爲之擔心的,卻是高安榮。
高辰復對高安榮這個父親失望透頂,但無論如何,高安榮終究是他的父親。
高安榮給了他生命。
高辰復心裡是矛盾的。
等到了明日,多年來被塵封起來的真相被徹底揭開,不知道高安榮會不會受到宛如滅頂之災一般的打擊?
這年歲末,蘭陵侯府出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高辰復心情有些沉重地回了蘭陵侯府,一水居給他留了門。
高辰復再叮囑了趙前一番,讓他務必將人給看好了。
回到內寢室,鄔八月卻還沒有睡。
她抱着手爐,正就着燈光在看書。
聽得動靜,鄔八月扭頭看向他那邊,見是他回來了,頓時擱下手中的書,迎了上來,道:“回來了?”
高辰復輕輕頷首,皺眉問道:“天兒這麼冷,怎麼還不睡?”
“等你呀。”
鄔八月答得自然,一邊伸手接過他解下來的外氅,一邊說道:“屋裡有地龍,我穿得也不薄,倒也不算冷。”
鄔八月放好外氅,吩咐值夜的丫鬟捧上一直溫在爐子上的熱茶來。
“外頭冷。喝點兒熱水,暖暖胃,彆着涼了。”
鄔八月捧了熱茶給高辰復。高辰復接過飲了下去。
“我去洗漱一下。”高辰復摸了摸自己的臉,大概是趕夜路回來。被寒風吹得有些冰涼。
他向鄔八月示意了一聲,在盥洗房打了一圈兒纔回來。
鄔八月已經令人鋪好了牀,被子裡也已放好了湯婆子。
鄔八月睡到了裡面,只覺得暖融融的。
高辰復身着裡衣回來,吹熄了其他燈籠裡的蠟燭,只留下牀尾的壁燈。
紅綃帳裡,兩人抵足而眠。
高辰復心裡裝着事,並沒有睡意。從他的呼吸聲中。鄔八月判斷得出來。
“睡不着?”
鄔八月翻了個身,高辰復輕聲問道。
鄔八月一嘆:“明明是你睡不着。”
高辰復便沉默了片刻。
“遇到什麼事了?大晚上的還被人匆匆忙忙叫走,讓朝霞去問周武,周武也什麼也不知道。”鄔八月枕着高辰復的手臂,埋在他的肩窩:“誰讓你出去的?”
高辰復輕笑一聲,道:“還以爲你不會問。”
“我以爲你會主動說。”
鄔八月無奈道:“你也是個悶葫蘆。”
高辰復低沉地笑了兩句,胸腔起伏。
“你認爲,什麼人能就憑着一張紙條,讓我大晚上的離府而去?”高辰復低聲說道:“是皇上的人,約我前去相見。”
“皇上的人?”鄔八月頓時驚呼一聲。忙撐起上半身,問道:“然後呢?”
高辰復便將那些證人的事情告訴了鄔八月。
鄔八月張了張口,輕聲問道:“皇上是要你在明天一天的時間內。披露這件事,讓這件事塵埃落定?”
高辰復輕輕點頭。
“我想過了。”他道:“母親已經死去這麼多年,且涉及到父親的操守問題,如果將淳于氏害母親的事情揭發得人盡皆知,蘭陵侯府,忠勇伯府,都逃脫不了干係。這般一層牽連一層,新年前,肯定是不能讓整件事情塵埃落定了。所以。皇上稱這是蘭陵侯府的‘家事’,意在點明我。這件事情,不能張揚出去。也就是說。此事要暗中處理,不可廣爲人知。”
鄔八月深切地明白一個家族聲譽的重要性,就算高辰復想要將這件事鬧大,皇上不允許,那也只能聽從皇上的意思。
“所以,蘭陵侯府還是蘭陵侯府,忠勇伯府也還是忠勇伯府。不會有別的變化。”鄔八月輕嘆一聲,心裡微微一動,便明白高辰復的失眠是爲了什麼。
“你是擔心,明日侯爺得知真相,遭受不了打擊?”
高辰復點點頭。
姜太后推波助瀾淳于氏害靜和長公主的事情是絕對不能說的,那麼,着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歸咎到淳于氏的身上了。
淳于氏也不冤枉,靜和長公主的死本就是她的計劃,姜太后也不過是將計就計,予她方便罷了。
當初高彤絲口口聲聲說淳于氏是害死靜和長公主的罪魁禍首,高安榮從未相信過。而如果現在高安榮得知的確是淳于氏害死了靜和長公主,那在高安榮如今的認知裡,已經死去的高彤絲無疑會成爲他心口一道永遠的疤痕。
更讓人難過的是,這道疤痕還活在人世的消息,卻永遠不能讓高安榮知道。
因爲,宣德帝的目的就是要讓所有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地,造成了靜和長公主死亡的人,得到懲罰。
高安榮受到良心上的折磨,是宣德帝想要看到的效果。
這一點,高辰復心裡也萬分明白。
“是啊。”
高辰復長嘆一聲,摟着鄔八月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不知道他承不承受得起這樣的打擊。”
鄔八月心裡覺得高安榮抗打擊的能力還是挺強的。知道淳于氏的真面目後,高安榮最大可能是要讓淳于氏死。
別的,他也不能做什麼。
鄔八月輕聲道:“我覺得侯爺能扛過這個打擊。至少他還有你這個兒子。”
高辰復輕哂一笑,低聲道:“是啊,他所剩的,也就這寥寥幾個親人了。有可能他還會覺得,事情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便這樣下去好了。淳于氏再不好,到底給他生了三個兒女。”
高辰復的語氣中有一種淡淡的厭惡的感覺。
鄔八月覺得,以高安榮的爲人。說不定還真給高辰復說中了。
鄔八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更用力地擁住高辰復。以實際行動告訴他,還有她在他的身邊。
第二日一大早,高辰復就起了身,讓人拎了那幾個人到了茂和堂去。
五個人一字排開地跪着,大概知道明年今日就是他們的忌日,幾個人一見到高辰復就直磕頭求饒命。
高辰復自然是充耳不聞。
鄔八月也起了個大早,穿得厚厚地坐在一邊,手裡捧着個湯婆子。望着那幾個人。
都不是長得兇惡的人,卻沒想到竟會做下這樣兇惡的事。
聽他們仍在哭哭啼啼的,鄔八月心裡有些不耐煩。
她說道:“你們做壞事的時候,可有想過會有今日?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如今可知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們還應該慶幸,做下壞事之後,你們還能安然無恙得活到現在。”
高辰復輕輕撇了撇茶末子。道:“同他們不需要這麼多廢話。”
他喝了口茶,看向那五人,道:“留給你們的時間也不多了。各自想好了,到時候要怎麼樣將事情的真相條理清晰得說出來。說得清楚明白,也就你一個人的命而已。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想,你們大概不希望聽到。”
幾人身體微抖。
晨光熹微,姍姍來遲的高安榮和淳于氏前後腳踏進了茂和堂。
“呀,這是什麼陣仗?”
高安榮驚訝地看向背對着他跪着的幾人,問高辰複道:“大清早的就在這兒訓下人?”
“這可不是什麼下人。這可是我的仇人。”
高辰復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麼句話,在東邊一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高安榮聽得雲裡霧裡。往高座上走去。
淳于氏這兩日因爲高辰書鬧着要出家的事情而耗費了大量的心神,精神有些不濟。並沒有注意那五人有什麼不對,漫不經心地從他們身邊行過,只是不經意地掃了這些人一眼。
淳于氏臉上的表情沒太多變化,倒是她身邊的郭嬤嬤,一掃之下頓時眼睛都瞪大了。
一直觀察着淳于氏和郭嬤嬤的鄔八月當即抓住了郭嬤嬤情緒上的鉅變。
“郭嬤嬤這是怎麼了?”鄔八月輕聲問道:“可是見着熟人了?”
郭嬤嬤身體的驟然僵直當然也瞞不過淳于氏,淳于氏直覺地認定這幾個人有問題。
聽得鄔八月發問,淳于氏輕輕拉了拉郭嬤嬤。郭嬤嬤微微低了頭,含糊不清地顫抖地回道:“什麼熟人?大奶奶是說……下邊兒跪着的這幾個?”
鄔八月不置可否,輕笑道:“郭嬤嬤心裡清楚。”
“一大清早的,打什麼啞謎。”
高安榮不滿地說了一句,看向高辰複道:“今兒年三十了,你可別跟昨日一樣,到處亂走。今兒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府裡,哪裡也不許去。”
高安榮給高辰復下禁足令,也不過是過過當一家之主的癮。他知道,高辰復不是那麼聽話的人。
但是沒想到高辰復卻說:“我今日自然哪裡也不會去。”
高辰復微微抿了抿脣,對高安榮道:“侯爺,今日,我要給你揭露一個人的真面目。”
高安榮有些不明所以。
Wωω ★ttκan ★¢ O
高辰復伸手指向跪着的幾人,眼睛卻沒看他們,而是盯住了高安榮,一字一頓地道:“這幾人裡,便有當年參與了在母親臨盆時害母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