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深海,舊事如遠天,昨夜聽着老榆樹左一句右一句地講到深夜,弄的我老人家心情特別糟糕。
按理說,應該是,越老,心越麻木的,可惜歲月沒有給我留下皺紋,也沒有給我留下教訓,每每看個話本都會心疼落淚,更別說文三白與沈宛如的活例了。
然而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昨夜竟一夜好夢,睡的很香甜。
早起的時候,就瞥見晨耀穿着昨日那一襲雪白的長袍,捲起袖口,在院子裡面侍弄花草。
我揉了揉眼,沒錯啊,是三白的院子啊。
復又想了想,才記起晨耀昨晚過來人間了。
我站着房門口,施施然看過去,有着非常好視角,可以看見他無暇的側臉,以及專注的神態。
對於沒有自覺的人,吃他豆腐不算罪過的。
我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直至心滿意足。然後輕咳一聲,以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他循着聲音看過來,看到是我,愣了愣,然後展顏一笑,跟着說出煞風景的話,“曦曦,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養的,都快把花養死了。”
文三白院子有個花圃,裡面有着稀稀疏疏的、病怏怏的、簡直像是痛不欲生的幾棵花,最精神的要數仙人掌,因爲,除了蔫吧的很厲害以外,它竟然還綠着,黃綠的,我很欣慰。
但原來是有好幾株像樣的花的,甚至還有幾棵稀有的蘭花,但是我住在這裡快一年了嘛,所以,不怪我啊,只怪我於養花一道着實太勤快了!
我踢趿着拖鞋,小步竄到他身邊,告訴他一個嚴峻的現實,“我養了那麼花,一株也沒有活,你被我養着,擔不擔心嗎?”
他空出一隻手來,攏了攏我的碎髮,輕柔幫我別在耳後,笑道“你養我?我怎麼覺得是我在養着個不懂事愛離家出走的小姑娘呢。”
額,好吧,一聲不吭地離開千南嶺是我的不是。但是,
“你忘啦,我出了那麼多嫁妝,天天送到你府上,才把你接到我們宮中養着的!”我強辯。
“誰知道你怎麼想的啊,送些亂七八糟的!”他又揉了揉我頭,滿臉無語卻又很寵溺的說道,“對了,昨天晚上找你的時候,有小販招呼我買東西,喏,你看看喜不喜歡?”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隻素色的花簪放在我手上,自己卻再不看我一眼,一臉認真的彎下腰給花鬆土去了。
嘿嘿,好翹的臀!
嘿嘿,我笑地像偷腥的貓,小樣,臉皮真薄,害羞了吧。
我仔細看了花簪,很樸素的銅質花簪,帶花蕊的古銅牡丹,色澤有種空靈的靜,鏤空的小心,鏤花的流蘇鏈子,說實話,很簡單,卻很得我的心,我雖然性喜奢華,但游龍或金鳳這類複雜拖沓的簪子,我是不喜歡的,腦袋本來就很重了,還擱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我把簪子揣進懷裡,尋思着明天仔細梳個髮髻,再帶上,就我今天這亂糟糟的發,真的埋汰了人家精細的簪。
晨耀卻是誤會了,臉色上有點難堪,不無遺憾的說,“不喜歡啊,我還以爲和你很配的呢。算了,也沒事,下次再給你看看其他的。”
於是我改變心意,我且調戲他一番。
我掏出花簪,撫侍良久,不無憂傷的感慨道:“簪是根好簪,就是送簪的人不夠誠心,哪有人送人東西,隨手一扔,再也不管不顧的。”
晨耀的表情突然就亮了,擱下手上的活計,轉過身來,奪了我手上的花簪,把它戳在我髮髻上,有點惡狠狠的味道,道,“就數你麻煩!”
嘿嘿,我們晨耀削肩長頸,眉彎且秀,是這樣好看的美人,可是他面暈淺霞,耳根通紅的樣子纔是真正的傾城絕世。
嗯,就是現在,在他給我帶完花簪,逆着光瞧着簪正不正的這個模樣。
花簪正不正我不知道,人很正,我瞧的很仔細。
真是一個大好的天,天色晴朗,一碧如藍,微風中夾着柳絮,弄得人癢癢的。我起來沒多久,翹翹小姑娘就過來找我玩了,這次是徑直走到我房裡,沒有去找文三白。
我猜想她呆在老君山肯定是極其枯燥的,不然也不會天天往我這裡跑,不過,太上老君那樣嚴謹迂腐的性子,要是好玩纔有鬼呢。
其實吧,翹翹這個小姑娘除了眼光不好跟了醜女人嫦娥,除了眼光不好看上心有所屬的文三白外,都是很不錯的,也愛嬌,也要俏,也使小性子,活潑俏皮,調皮可愛,我看着很順眼,所以,我暗暗下決心,若是她跟嫦娥崩了,我就把她養到我東方神宮裡面去。
翹翹今個很安靜,獨自坐在書桌前,桌上墊了一張宣紙,在用楊柳葉子拼字玩。
真是文藝的玩法。如果是我玩柳葉的話,我會把柳葉當飛鏢,打人玩,那才過癮。
我倚在榻上,一會看看話本,一會看看窗外,窗外隔着花圃,遠遠對着廚房,晨耀正在廚房裡面忙東忙西的,一身雪白,明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倒也不顯得突兀。
我摸了摸頭上的花簪,說實話,我對他很滿意,他比我意料的還得我的心。比如現在,他明明有事情要回天庭,卻仍願意拖延着,多陪我一會,還借了文三白的廚房,說是要給我做一桌好菜再走。
哎,我突然又搖了搖頭,最近看着晨耀發花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這真不是好習慣,心虛地擡頭看了一眼小兔牙,擔心她嘲笑我。
小兔牙明顯神魂分離了,因爲我看見她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的拼着文三白的名字,文和三都已經拼好了,白字也只差一橫就封底了。
碧青碧青的葉子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名字可是在她心上。
這,都是半斤八兩,誰也不得嘲笑誰了。
我看着她拼了一會,覺得很有趣,我打賭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一手託着腦袋,撅着嘴,眼神空洞洞的,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拿着葉子。
然而白字最後一片葉子拼完時,她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臉上都是懊惱的神色。我看不過去了,於是隨手使了一個仙訣,颳起了一陣大風,把她的柳葉吹的亂七八糟。
這下小姑娘的怒火總算找到發泄的出口了,大聲質問我,“東方姑姑,你真過分,想幹嗎?看笑話麼?”
我摸摸鼻子。額,我說的吧,翹翹是個愛使小性子的姑娘。
我忙笑着撇清干係,“哎呦,關我什麼事情嘛,風狂天不管哎。”
然後窗口,突然有人聲傳來,帶着笑意,“葉散你使壞。”
風狂天不管,
葉散你使壞。
對的還算工整嘛,他聲音低沉磁性,帶着仙家清韻,真好聽。怎麼辦好呢,晨耀他連聲音都這樣有味道。
我轉頭看去,明明剛纔還在廚房的晨耀已經翩翩然地站在窗口了,見我看他,他笑道:“曦曦,馬上開飯了,過來飯廳。”
我還沒有答話,後面的小兔牙就張牙舞爪地叫起來:“晨耀哥哥,不給她吃,這個人太壞了!”
我轉過頭瞪她。
她繼續囂張,“晨耀哥哥做的菜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以前在月宮的時候,我主人求晨耀哥哥好多次,他才勉強做過一次。可好吃,可好吃,可好吃了!”
天哪,嫦娥你一定虐待動物了吧,這平時得怎樣餓着她,才使她連說三次,可好吃了啊!
於是我淡定地、輕飄飄地說道,“今天我不吃也行,反正晨耀是我東方神宮的,你記得多吃點,以後就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對於我*裸的威脅,小兔牙生氣地很,氣鼓鼓地先走出臥室了。
跟我鬥,你太嫩了,小兔牙!
晨耀站在窗口,低低地笑着,“真不懂你,跟只小兔子較勁什麼。”
你纔多大啊,說的老氣橫秋的,我一邊烏龜地往外面挪,一邊不甘心地回道,“我這是捍衛我對你的所有權!你說,她要是覺得好吃,以後三天兩頭的往我宮中跑,我多鬱悶啊。”
天天在我眼皮底下,利用吃飯之便勾引我的人哪,絕對不可以姑息的!
嗯嗯,一定要記得防範着,尤其防範她主人嫦娥。
走到門口,晨耀也已然在等着了,揉了揉我的腦袋瓜子,笑着:“別小氣了,來,我們去吃飯。”
然後就拉着我去吃飯了,拉住我的手哦。
這個小孩肯定有摸人頭癖和牽手癖,我肯定。
飯廳裡,文三白已經將飯菜端好了,看見了翹翹,表情有點不自然,但還是對她笑了笑。翹翹理也不理他,昂着頭坐下,三白表情有些尷尬,然後又看見了我們,便招呼道:“晨耀做的菜,我光聞着就食指大動了,大家快過來吃吧。”
確實味道好香啊。
我又看了看菜色,一共六道菜,都很色澤鮮豔,連冷菜的拼盤都是可圈可點的。丫的,敢情上過天庭廚藝培訓班的哇!
晨耀看出我的不解,笑道:“在西天的時候,好多佛陀、菩薩、使者都是極愛吃的,我就是給他們做,練出來的。”
“不是吧?西天不就你一個小孩子麼,不該對你寵愛有加嘛!”
晨耀扯了一個笑,我能夠讀懂他笑中意味,那是,你太天真了,想多了。
“什麼意思?”
“真笨,”他敲了敲我的額頭,笑道,“西天的日子多麼一成不變啊,佛陀們也有無聊的時候,好不容易逮着個小孩,自然是多加教導,把自己最看重的東西都交給他啊,所以啊,我從小就好辛苦的,從早學到晚,五花八門,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都學習了。這廚藝就是燃燈古佛逼着學的。”
我突然意識到,難怪他一入仕就冠爲花王呢,原來他的後臺這樣硬實。西天唯一的小孩,萬千佛的寵兒。
我透過他,彷彿在他背後看到站着一位又一位得道的佛陀,層層疊疊的,一時心中慌張。暗暗下決心,以後要對他好一點,不欺負他,別讓他找到藉口,到佛祖面前給我告狀去。
說笑着,入了席。
晨耀靠着我坐,一開吃,就幫我佈菜,他夾了一筷子魚給我,說道“這蒸魚很鮮,曦曦,你試試,以前在西天的時候,燃燈古佛最愛這道菜。”
“什麼?佛祖不是吃素的嗎?”文三白詫異。
“是吃素的,我做的素齋跟這個一個味。”
三白臉色瞬間露出了不得不崇拜,無比崇拜,絕對崇拜這類的情感來。
“來,曦曦,試一試。”晨耀見我沒有動筷子,又小聲地勸了一次。
小兔牙在一邊亂起鬨:“嘖嘖,晨耀哥哥現在好溫柔哦。”
晨耀但笑不語。
我拿着筷子,一副隨時動手的樣子,但看着魚,很苦惱,吃嘛不會去魚刺,不吃嘛,剛說的,不能得罪西天佛祖家的小晨耀的。
於是我憂愁地說道:“多謝好意了,我不吃蒸魚,只吃烤魚的。”
說完趁機夾了一筷子鐵板豆腐,哇,剛勁有味,鮮美異常,這豆腐真是下功夫了。
文三白笑着說道:“怎麼不吃蒸魚呢?蒸魚比烤魚有營養的啊。”
小兔牙埋頭迅速吃菜,沒有搭理我。
晨耀一雙桃花眼,幽幽地看着我。
好吧,我老實承認:“不會吐魚刺,烤魚的刺可以吃。”
……晨耀無語。
……三白無語。
……小兔牙仍在拼命的吃。
晨耀認命地把魚夾過去,幫我把魚刺去了,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以前吃魚怎麼辦的?”
“記不得了,我想想,……小時候是我哥哥幫我去刺的,後來他嫌麻煩,我就只吃過烤魚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小晨耀對於我的這個答案似乎很滿意,因爲他嘴角含着很深的微笑。
至於麼,我十幾萬年沒有好好地吃一次魚哎,你這麼開心有意思嗎?
我瞪他,他從容地把剔了刺魚夾給我,“吃吧。”
我咬了一小口,嚼吧嚼吧。
哇,世間美味啊!!!難怪小兔牙都不說話了呢,我立即改大口吃,含糊道,“還要,再弄。”
沈三白嚇了一跳,在他眼裡,我大約是泰山崩前不會色變的,太過激動了,他試着夾了一口吃了。表情也瞬間變了,然後極力保持着餐桌禮儀,但是下筷的速度提高了好幾倍。
於是,我們這一桌飯吃的極其沉默,大家都太忙了,沒空說話,只有晨耀一邊幫我剔刺,一邊看着我笑,吃的極少。
最後,我吃的又撐又飽,打着飽嗝,控訴道:“三白啊,與這桌一比,你平時簡直是在虐待我們啊。”
小兔牙點頭表示認同,摸着鼓鼓的肚子,補充道,“我說的對吧,晨耀哥哥的廚藝那是曠古絕後的。”
我看着小兔牙摸肚子,突然想到好玩的:“翹翹啊,如果你現在變回原形,肚子是不是圓圓的啊?”
…….晨耀無語。
…….三白無語。
小兔牙惡狠狠地告誡我,“你想都別想,我不會給你看的。”
“真的哦?”我裝作不經心地說,“等你迴天庭後,我允許你來我宮中,讓晨耀給你單獨做一桌子吃的,行麼?”
小兔牙動搖了。
我立即加大力度:“兩次!”
“三次!”小兔牙咬牙切齒地說道。
“兩次!”
“好吧,兩次,成交!”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晨耀,晨耀無奈又寵溺地看着我,漆黑的眼,在細碎的劉海下,有着沉靜深遠的美。
這一刻,我有一種被他寵着的錯覺,被一個小我好多好多的男人寵着、慣着的感覺。
我有點心神盪漾了。撇過頭,不看他,看着小兔牙。
小兔牙視死如歸,對着晨耀和文三白吼道,“你們兩人轉過頭去,不給看!”
晨耀大大方方地笑道:“翹翹,你的原身,我在天庭都看過好多次了,吃撐的樣子,我也看過,你忘記我在月宮做過一次飯的啊!”
“好吧,你就不用轉過去了。”小兔牙掙扎着妥協。
所以,小兔牙變成小兔子的時候,只有文三白不可以看,他識趣地端盤子洗碗去了。
翹翹口裡哼哼,“這還差不多。”
然後瞬間變身,刷的一下子,變成了一隻小兔子。
我由衷感慨“好小的一隻啊!”
翹翹的原身是一隻很漂亮很小隻的玉兔,只有一個手掌那麼大,眼睛溼漉漉的,可愛又可憐。只是肚子鼓鼓囊囊的,一點也不和諧。
我不顧她眼神裡的抗拒,伸手把她抱了起來,放在膝蓋上,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肚子。
好硬哎,果然吃的很飽。
翹翹惱羞成怒,抓了我一下,跳了下去,準備使變身術,變回人形。
但是,我天真的小兔子哦,她這小小道行,怎麼可能快過我呢。
我以更快的速度,使了一個仙訣,極大限度的展現了一個上神的無恥。
然後笑嘻嘻地說:“我挺喜歡你的原形的,乖,給姑姑多看兩天。”
翹翹張牙舞爪,不過,這次是真的齜開了牙齒,伸出了爪子。
晨耀給我斟了一杯茶,看了看小兔子,又看了看我,笑道:“真不知道你性格這麼惡劣!”
我很生氣地擡頭瞪他,靠,嫌棄本上神了麼?
晨耀見了我的表情,立即笑的眼彎彎的,補充道,“但是,…很可愛。”
很可愛,很可愛,很可愛…….
我腦中一直在反覆播放着這三個字,這三個字一會變成老牛吃嫩草,一會變成小綿羊調戲老黃牛。
晨耀見我喝完水,便起身準備返回天庭了,他說西天有點急事要他處理;他說他儘量趕在花會結束之前回來陪我去臨江樓吃洛陽水席;他說,在爐子上還燉着雞湯,我晚上可以喝。
我一邊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話,一邊送他出門,一直到門口時,他朝左右看了看,路上有些行人,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不甘心,然後迅速擡起袖子,擋着我的臉旁,隔了行人,在我脣上快速啄了一下,紅着臉說道,“等我回來。”
我看着他隱去身形,心裡很甜蜜,我很喜歡他這樣子,露出羞澀稚嫩的一面。
心情悠哉哉地走回飯廳,小兔牙已經停止掙扎了。文三白正癡癡呆呆地望着她。
翹翹用紅紅的兔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文三白,然後委委屈屈地向三白靠過去。
三白的表情簡直是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她。
抱起來的一瞬間,脖子都紅了。然後他討好的看着我,傳達出求求你了,不要欺負翹翹了的信號。
算了,本上神心情大好,不與你們一般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