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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園接到這個電話時,正跟女兒、她的幾位同學,及楊冰媽媽董勝男,在家附近一個小鎮旁的大溪流邊看三文魚洄游。

此刻,方園放下手機,神情有些慌張,因爲朵兒就在身邊,他怕她聽見。

眼前是漸濃的秋色,絢爛紅葉,清澈水流,湛藍天空下,海鷗在飛翔。方園對於這美景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他在等的剛纔那個電話,還因爲今天來這裡遊玩,本來就是計劃外安排。

方園明天就將返回國內,原本他還可以在這裡再待5天,但因牽掛海萍手術,加上HOMESTAY已經辦妥,他就改簽機票,提前回去。

真要走了,朵兒倒是又在嘀咕了:“爸爸,你不是請了10天假嗎?”方園說單位有事。於是,朵兒跟楊冰母女倆昨天一合計,決定利用爸爸回去前的最後一天,去看三文魚洄游。

這是這一帶的觀光亮點,而且楊冰也說了好久了,一直沒去成,現在正好一起去。

她們當然拉上了同學洛克。

對於這男孩,董勝男一眼就喜歡,她想,我怎麼沒生這麼一個,如果有這麼一個的話,就不是楊漢君移情別戀的問題了,而是老孃纔是他的命門了。這男孩的聰明、好看是一目瞭然的,這不,聽楊冰說,他劍橋、麻省的offer都來了,現在還在等伯克利。這樣的小孩誰不喜歡,假如楊冰喜歡,那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到她這年紀,不喜歡這樣的,那還喜歡哪樣的?當然嘍,喜歡,並不代表你可以對別的同學動氣,都還小着哪。

而方園對男生洛克的感覺,可沒這樣的情感化,他只覺得這孩子太能說了,站在溪流邊,簡直就是一個講解員。

其實開始的時候,洛克也沒說什

麼。大家看着溪流中那些遠道而來的黑色三文魚在溯流遊動,拼命向上,遇到石塊、石階、瀑布,不時跳躍……有激流勇進,也有傷亡,有些魚兒被撞得傷痕累累,有些則漂浮在水面上。

洛克,這個穿着紅色套頭衫、面容稚嫩的男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講解的,而講着講着,他就成了這樣的一個講解員:

“它們爲什麼要回到這條小溪流裡?因爲最初它們就是在這裡出生,這裡是它們小時候的老家,它們在這裡生長一年,就遊向下遊的湖裡,在那裡又用一年時間,再長大一些,隨後遊向海洋,由此開始了它們在浩瀚大洋裡的遨遊,由此享受它們這一生最自由的時光,它們甚至環遊了整片大洋……一直到某年秋天,它們突然感應到了生命中的某個信號,那是冥冥中的預示,那是回家的時候到了,於是它們關閉全身免疫系統,不再進食,被這神秘信號召喚,用全部力量回家,它們要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去產卵繁殖。

“這回家的路,與小時候它們出來的方向剛好相反,從海洋游回最初的溪流,這一路無數險阻,除了等待獵食的魚、鳥以及人類,還有各種石頭、急流、瀑布、臺階。它們除了遊,只有跳。而回家的意志不可阻擋。許多魚兒還沒到家就力竭而亡,你們看溪流轉角那兒,紅色一大片,就是那些還沒回到家的魚兒的遺體,而那些倖存的同伴,則繼續洄游,不停地遊,傷痕滿身,終於回到了小時候的地方,它們像當年的爸媽一樣產卵繁殖,然後匆匆死去,死在這一片它們出生的地方,等來年魚寶寶出生,又開始新一輪的遠遊與回家……”

幾個同學都不講話了,一起往溪流轉角那邊看,那兒滯留着一大片血痕累累的死魚,這場景因爲有洛克的講述,立馬有了催

淚大片的色調。

勝男在擦眼睛,她嘀咕着:得把某些人拉到這裡來進行思想教育,這是做思想教育的地方。

方園雖覺得洛克這小講解員蠻熱心的,但給他這麼一講解,朵兒等幾個,包括自己,心裡有些沉重,不像是來玩的了。

於是他拍拍洛克的肩膀,“呵呵”笑道,洛克,你還會擬人手法呀,這是魚,三文魚只有經歷這樣一個自然選擇過程,才能留下最強壯的繁衍後代,所以對它們來說,這是好的。呵,生切三文魚片,是我和朵兒最喜歡吃的了。

方園這麼說是想逗一下朵兒的情緒,這孩子被洛克講得眼圈都發紅了,假裝在看右邊的紅葉,其實可能是想哭了吧。

方園有些後悔來這裡,這兩天這小孩總是“回家回家”的,這地方哪能來啊,觸景生情哪。

此刻,朵兒豎着耳朵,在留意爸爸與洛克說什麼話。她沒轉過臉來,她繃着臉,面對紅葉,生氣地說,這是兩個問題,一個是人文問題,一個是自然問題,還有,這麼看過三文魚洄游了,誰吃得下?

洛克笑了,對方園說,我也是早上剛看的資料,可能是兒童讀物。

這確實是一個讓人憂愁的風景。回來的路上,朵兒看着車窗外,心裡想着水裡那些拼命洄游的魚。

她眼眶裡有水在打轉。她繃着,沒讓它掉下來。她想,它們在海洋裡轉了這麼一大圈,怎麼還記得住自己出生的那條溪流在哪裡呢?

她聽見身旁的爸爸在跟她說話。

爸爸說,明天上午的飛機,我去機場比較早,你就不要來酒店了,也不要來機場了,我一個人過去,你不要送,這樣輕鬆方便,你早上多睡一會兒,好不好?

朵兒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