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直與傅柏年大爲震驚。皇上一聽,臉色變了又變,他一隻手撐住了桌子這才勉力繼續站着。他也顧不上先前那個非說自己就是宛央的姑娘了,眼下月氏士兵這羣野獸出了籠,他得重新把他們關回去。
皇上簡單地吩咐道,“傅參將,去把今晚看守大牢的人都給朕統統斬了。”傅柏年見皇上面色凝重,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嚥了下去。大敵當前,皇上不該輕易斬殺士兵,免得泄了己方的士氣。
“武將軍,阿爾闊與烏卻,格殺勿論。月氏士兵,即使投降了,也殺無赦!”皇上的雙眼裡翻滾着濃濃的殺意。
垂首聽令的武直聽到此話並無甚反應,倒是傅柏年緊張地看了一眼武直後才退了出去。
武直當年便是因爲屠殺西遼俘虜和無辜婦孺這才被先帝免職召回了京城。武直確有一身的本事,但他與傅德昱或是傅容終究不一樣。他起於侍衛,斗大的字也就識得那幾個,更枉論多念幾本聖賢書了,所以在武直的心中,侵犯我大慶土地的異族人就該死絕,甚至包括那些無辜的婦孺。先帝一向仁義,若不是因爲癡戀蕭淑妃,他或許會是個流芳千古的帝皇,可英宗卻並非如此,他的才幹是遠勝於先帝,一心想創建一個輝煌的朝代,可物極必反,他強兵黷武,好大喜功,甚至沒有王者該有的博愛之心。這樣的人可能久居高位?
傅柏年急急忙忙地來到大牢,看守竟早已一命嗚呼了,而昏迷的幾名看守醒過來後,發現不見了阿爾闊與烏卻,知道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也已經自絕了。這倒是免去了傅柏年的麻煩。
傅柏年檢查了看守的傷口,十分利索,看來是個老手所爲。他揮揮手,命人替這幾名看守收斂屍體。他自己自然前去支援武直。廝殺聲漸漸地近了,武直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容,若是傅容在,定會爲那幾名看守求情。可是他不會。他是個惜命的人,不僅想保全自己,也想保全傅家上下。
武直此時正與阿爾闊與烏卻廝殺在一處,他一人獨自面對兩名高手有些吃力,竟漸漸地扛不住了。傅柏年忙趕過去隔開了阿爾闊與烏卻。傅柏年的身手都是真槍實刀歷練出來的,於是烏卻只得撇開武直來專心應付傅柏年。
就在此時,一隊月氏士兵突然衝向了武直與傅柏年。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來,武直與傅柏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付。而這隊月氏士兵卻也不和武直與傅柏年多糾纏,而是把阿爾闊與烏卻捲進了人潮中,朝着城門的方向去了。
武直與傅柏年異口同聲地喊道,“壞了!”阿爾闊與烏卻絆住了武直,而他們的手下則如虎狼一下攻擊了看守城門的士兵。毫無防備的慶軍本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更不是這羣纔出牢籠的野獸的對手,所以沒一會兒的功夫便丟了城門。
月氏士兵此時分成了兩撥,一撥打開了城門,另一撥則回援阿爾闊與烏卻。
武直與傅柏年此時就連阿爾闊與烏卻的衣角也摸不着。兩人索性放棄了斬殺阿爾闊與烏卻,只想關上洞開的城門,可即使他們兩人的身手再好也沒法子逆轉局勢了。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月氏士兵搶過了馬匹,簇擁着阿爾闊與烏卻大搖大擺地出城去了。
武直猶不死心,下令騎兵追擊,可月氏卻有一堆死士攔住了慶軍的去路,只有少許的精銳騎兵追出城去了。這些月氏人抱着必死的決心爲大王與烏卻爭取時間,武直脫不開身,也只得耐下性子來應付他們。
就在一片混戰中,古鏡川揚鞭駕着馬車衝散交戰的慶軍與月氏人。
武直對古鏡川的身影再熟悉不過,所以即使他蒙着面,武直也還是藉着火把微弱的光亮一眼就認出了他。
馬車的速度並不快,武直估摸馬車裡載着的人不少,興許蕭墨遲也在其中。之前他得了古鏡川的信兒攻進堯曲城後怎麼也找不着古鏡川人了,武直當下就明白了,古鏡川到最後還是選擇了蕭墨遲。那日陣前對峙,古鏡川更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而現在,古鏡川就從自己的眼前飛馳而過,皇上恨之入骨的蕭墨遲也在。
武直手上的速度慢了些,他遲疑着是否應該先放一放與月氏人的爭鬥轉而去追古鏡川。也就是這一走神的功夫,月氏人兇猛地攻了過來。傅柏年長劍一揮,月氏人又退了回去,未能靠近得了武直。
“莫走神!”兩軍混戰,傅柏年並不曾注意到這輛穿過夜色疾馳而來的馬車有何異樣。他甚至只以爲這是自己人,衝出城去追擊阿爾闊與烏卻了。
武直集中精神繼續應付月氏人,他知道他的遲疑已經放走了古鏡川與蕭墨遲。可好在並無人注意此事,他也無需說出來,就當是他這個老朋友能爲古鏡川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皇上中毒後,脾氣越發暴躁了。若是他得知了此事,定不會輕饒了自己。
天矇矇亮了,月氏死士終於被武直等人收拾得一乾二淨了。而出城追擊阿爾闊與烏卻的一堆騎兵也回城了,爲首的先鋒滿臉灰塵地搖搖頭,“他們進了大漠,我們沒敢再追。”
這羣騎兵原是傅容一手帶出來的,傅容曾經告訴過他們,大漠是異族人的天下,若無十足的把握,絕不要輕易進入大漠追擊敵人。
武直也在這邊關帶過兵,明白這羣騎兵也並非膽小怕事,而是即使追下去,也只會把自己人賠進去。武直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收拾收拾歇着去吧。”他不禁有些憂心忡忡,皇上只怕不會輕饒了這對騎兵。
傅柏年早等在了一旁,準備與武直一道去上報皇上戰況。他們從一開始就算錯了阿爾闊的打算。他們總以爲這羣出籠的野獸要出一口惡氣,於是加派了重重人手鎮守大營,可誰知道阿爾闊卻原來只想逃出堯曲城。
兩人回到大營後,武直下意識地問道,“看守被處決了嗎?”
傅柏年回道,“有兩人被劫獄的人殺了,其餘的全都畏罪自殺了。”他說着心中泛起一陣淒涼,那些士兵或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於是竟搶先自盡了。那些士兵都是他與傅容悉心調教出來的,上陣殺敵尚且毫無懼色,但是卻怕慘了現在的英宗。
武直說道,“我去看看那兩具屍體,你先去皇上那兒。”
傅柏年沒有異議。
武直掀開白布一看,的確是古鏡川的手法。他竟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手法的意思,是他對自己的本事太過自信,還是他偏信自己這個老友並不會告發他,又或是古鏡川覺得自己與世隔絕太久,無人能認得出他的手法來?
“哎。”武直嘆口氣重新蓋上白布,但是想想心裡始終不安,於是竟偷偷地將這兩名看守的傷口處理了一下,這下子無論是誰也看不出這兩人究竟死於何因了。
武直這才趕去見皇上。皇上果然勃然大怒,“沒用的東西,就那麼幾個人都攔不住。”
武直與傅柏年都低着頭,皇上沒有上過戰場,所以他不知道戰場上的人若是視死如歸會起多大的反應。
皇上說道,“出城追擊的騎兵都給我……”
傅柏年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生怕皇上下一個字就是“殺”。
皇上頓了頓,說道,“先鋒斬首,其餘的人,扣軍餉。”
傅柏年只覺得嗓子極幹。他還沒來得及換下一身血衣,鼻腔裡充滿了血腥味。他開口說道,“皇上,他們並無過錯。此時已經天亮,再追進大漠,只是徒勞無功。更何況,阿爾闊曾是沙盜首領,我們的人進了大漠,壓根兒佔不到半分便宜。”他的眼前晃盪着的都是那幾名看守毫無血色的臉龐,他們興許是失職,死也死得並不十分冤枉,可那隊騎兵,奮戰到天亮後,異族人沒能殺得了他們,他們誓死效忠的人卻要取了他們的性命。再想想如今的傅家和如履薄冰的老爺,傅柏年只覺得寒心。
一直跪着的武直這時竟攬下了罪責,“皇上,不繼續追擊是微臣的主意,皇上要責罰就責罰微臣吧。”
皇上氣得身子晃動個不停,“你覺得朕治不了你了?”
武直跪着,“但憑皇上處治。”
皇上擺擺手,“罷罷罷,你們都給朕滾出去。”才說完,皇上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隨軍大夫忙上前,大着膽子說道,“皇上,毒性即將攻心,還是早些回京讓太醫院院判大人診治纔是。”
皇上沒說話,武直與傅柏年則退出了房間。
傅柏年對着武直說道,“謝謝。”
武直愣住了,“謝我什麼?”
傅柏年說道,“那隊騎兵都是我與少爺一手帶出來的。”
武直會意,“我說的也不過是實話。”
傅柏年目送着武直走遠了,自己則去了停屍房,傅柏年決定厚葬幾名已死的看守。他掀開白布看了他們最後一眼,正要叫人擡走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他又急急忙忙地查看了另一具屍體,也是如此。被闖獄之人所殺的兩名看守身上的傷口竟被人動了手腳,一點兒也不看出來原來的傷痕了。
傅柏年想起了去見皇上前武直曾說過要來看看,於是問道,“除了武將軍,可還有人來過?”
守衛搖搖頭。
傅柏年不動聲色地蓋上白布,“擡走。”
既然沒有旁人來過,那就只能是武直了。可他爲何要在這傷口上做上手腳呢?他想掩飾什麼?又或者,那個劫獄之人,武直本就認識,所以這纔有了這一舉動?
傅柏年不確定,卻也沒有聲張。他帶的士兵才被武直搭救了,他心懷感激,自然也不願說破此事,還是靜觀其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