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站在一邊的東哥渾身都透出了一股興奮勁兒。他不時偷偷地瞧一眼柳細細,小臉兒憋得通紅,身子竟也不自覺地顫抖着。
柳細細的心思也不在這蕭墨遲的身上。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瞟一眼裡間,所以蕭墨遲進屋良久後,屋子裡便一直安安靜靜的,無人開口。
柳細細戀戀不捨地從裡間收回了目光,沒有一絲挑逗意味地打量了一番蕭墨遲。這人生得倒也清秀,只是與傅公子相比,少了幾分英氣。
柳細細見他眉頭輕皺,失笑調侃道,“莫不是細細讓蕭公子失望了?”
蕭墨遲一聽這話,忙擱下茶杯,慌亂地擺擺手,“哪裡的話,柳姑娘的確是名不虛傳,美若天人。”
奉承的話有誰會不愛聽。柳細細聞言,笑得嫵媚,“那蕭公子緣何愁眉不展?”
蕭墨遲被柳細細問住了,乾巴巴地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撓了撓頭,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他定了定心神,卻發現自己壓根兒不知該如何回答柳細細纔好。他遲疑的目光在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間繞來繞去,慌亂且有幾分煩躁的他將茶杯拿起換了個位置擱下,爾後覺得不甚滿意,又將茶杯握在了掌心,一邊把玩着,一邊尋找着合適的地方安置它。
柳細細見他這傻里傻氣的模樣,心中原有的緊張竟被卸去了大半。她原以爲能讓傅公子留意的人想必一定是人中龍鳳,難以應付。她生怕自己應付不來,辜負了傅公子。但這人卻全然不是如此,雖然一直緊鎖着眉頭,但絲毫無法讓人生出敬畏之心。
柳細細微微一笑,趁機轉了話題,“蕭公子一連來了好幾日了,如此盛情,細細感激不盡。”
蕭墨遲撓撓頭,笑得怪不好意思,但卻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柳姑娘究竟有多美。”
柳細細聞言掩面輕笑,“那依蕭公子看,細細有多美呢?”
蕭墨遲低下頭,輕輕地將手中的茶杯又擱回了原處,“美則美矣,但是……”
柳細細心生好奇,所有見到她的客人鮮少會在她的面前說出“但是”二字。她洗耳恭聽,靜待蕭墨遲的下文。
茶杯被擺回了原處,蕭墨遲竟好似如釋重負一樣,“但是在蕭某的心中,柳姑娘還是隻能算得上是京城第二美女。”
“哦,那第一是誰呢?”柳細細此刻格外輕鬆。她自淪落風塵後,閱人無數。眼前的這人天真單純,毫不作僞,無須設防。
“第一自然是……”蕭墨遲說到此處賣了個關子,神秘一笑,“第一自然是蕭某……蕭某……”蕭墨遲仔細地斟酌着字眼,生怕自己用詞不當,褻瀆了那樣宛如出水芙蓉一樣的顧姑娘。他細細思量了一番,纔看着柳細細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道,“第一自然是蕭某愛慕的一位姑娘。”
他反覆思量,最後才說出了“愛慕”這個詞。從他見到柳細細的第一眼,他便明白,柳細細的美的確是名不虛傳,但是他心中卻仍舊惦記着顧姑娘的一顰一笑。柳細細的笑於他怕只是一道美不勝收的風景,看一眼便已足夠;而顧姑娘的笑卻能笑到他的心坎上,令他感到熨帖、舒坦,哪怕看上千遍萬遍都不覺生厭。是以他一進柳細細的香閨便有幾分後悔,好容易那個錢簍子願意放他出來,他爲何偏偏虛擲了時光,費盡心機來見這不相干的人呢?有這等功夫,他不是該去尋一尋顧姑娘的蹤跡麼?他心生懊悔,一時間卻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開溜,唯恐薄了柳細細的面子。
柳細細一聽蕭墨遲的話語,笑得格外爽朗,“情人眼裡出西施,細細明白蕭公子所想。”
蕭墨遲的臉卻騰地一下紅了,“不是情人,不是情人,我和那位姑娘並非那種關係,柳姑娘切不可亂說,沒得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柳細細見他如此緊張那位姑娘,心下對這傻里傻氣的人生出了幾分好感。
蕭墨遲停頓了半晌,又紅着臉慢吞吞地說道,“若是日後……日後能與那位姑娘成爲那種關係,蕭某當真死而無憾。”可惜的是,茫茫人海,繁華京城,去哪兒能再見上顧姑娘一面,他竟絲毫不知。念及此處,蕭墨遲的雙眸黯淡了許多。
柳細細有心安慰他一番,柔聲說道,“不如我給蕭公子唱段小曲兒吧。”
蕭墨遲拱了拱手,“有勞姑娘了。”
柳細細纖細的手指撫琴,輕啓櫻桃脣,一曲清越悠揚的《越人歌》響徹蕭墨遲的心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曲子正趁了蕭墨遲的心意,心中分外感慨,是以跟着小曲兒輕輕地打着拍子。
柳細細卻邊唱邊看着裡間。這亦是她想唱給傅公子所聽的小曲兒。父親被斬首示衆,母親撞棺自盡,而她迫於無奈,淪落風塵。原以爲,這一生便只得與風塵爲伴了,她的心也漸漸地死了。但自從得見傅公子後,她竟對風塵以外的生活生出了遐想。只是她心中明白,以傅公子的品相才學而論,怕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她一個風塵女子,豈可高攀?所以,她並不求長久,只爭朝夕。
坐在裡間的皇上靜靜地聽着《越人歌》,臉上露出了苦笑。這曲子裡暗含的心意他豈會聽不懂,只是即使聽懂了,他也只能裝作聽不懂。他貴爲九五至尊,後宮佳麗三千,豈可在一名風塵女子身上流連?可這《越人歌》一下一下地撞擊着他的心靈,使得一向冷靜、理智的他竟也分不出自己對唱曲兒的女子,究竟是逢場作戲,還是假戲已然真做?
他心中長嘆一口氣。皇宮中始終令他感到壓抑,即使他是這天下的主人,他亦需要謹言慎行。他孤獨了許久,而今終於在這抱月樓裡尋到了可以完全放鬆的地方。甚至,他還爲自己的出格行徑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柳溫儀對國公案仍有誤解,他需要耐着性子引導她,好讓她明白國公案並非只有殘忍可言。可他刻意忽略了的是,高高在上的他又何須介意這樣一個風塵女子的看法呢?正如柳溫儀所言,“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就算覺得國公案殘忍,又豈會有人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抱月樓裡笙歌不斷,可皇宮裡卻早已亂成了一團。
自皇上出宮後,一名貼身小太監照例坐進了乾清宮中,僞裝出了一副皇上仍在忙於政務的模樣。有了先前的經驗後,小太監這一次並不緊張,甚至優哉遊哉地享受着這難得的空閒時間。
乾清宮外,掌事太監喜公公肅然而立,閉目養神,心中祈盼着皇上能早些回來。
傅婕妤此時卻帶着自己的丫鬟一路往乾清宮來了。丫鬟的手上捧着一盅銀耳蓮子羹,是她親手熬製的。
宮門一入深似海,但是傅婕妤卻沒這閒工夫感慨人生。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傅家上下以及她的榮寵甚至性命全都系在她夫君的一念之間,所以她少不得要對這個夫君用盡了心思。好在這個夫君的的確確生得丰神俊貌,文韜武略更是不在話下,很襯她的心意。所以,她便一心一意地在這皇宮中做起了傅婕妤,不求寵冠後宮,只求榮寵不衰;不求大富大貴,只求闔家平安。只是,皇上對傅家的心思總是十分微妙,讓她時不時生出惶恐之心。
“喜公公。”傅婕妤輕聲喚道。
喜公公睜開雙眼,傅婕妤的笑臉已經近在咫尺。喜公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才該死,不知婕妤駕到,請婕妤責罰。”
傅婕妤依舊笑得溫婉可人,“喜公公言重了,快快請起。還請喜公公代爲通傳一聲。”
喜公公站起身,一路低着頭進了乾清宮。
裡頭的小太監早已聽見了外頭的動靜,慌了神,眼巴巴地瞅着喜公公,“師傅,這下怎麼辦?”
喜公公活動了一下筋骨,“沒見識的,這就慌了?”
喜公公在乾清宮中稍待了片刻纔出去了,朝着傅婕妤拜了拜,“回婕妤的話,皇上這會兒正忙着,不方便見婕妤。婕妤就先請回吧。”
傅婕妤還是頭一次吃了閉門羹,心中不快,但是並不發作,依舊笑嘻嘻地說道,“這是我給皇上親手熬的銀耳蓮子羹,還請喜公公服侍皇上吃下,補一補身子。”
喜公公笑着接過銀耳蓮子羹,“婕妤費心了。”
傅婕妤看了看乾清宮緊閉的大門,帶着丫鬟離開了。
喜公公捶了捶脖子,瞅了瞅日頭,估摸着皇上也該回宮了,心中格外輕鬆。
可傅婕妤前腳剛走,傅尚書後腳便匆匆忙忙地趕來了,身後還跟着兵部的兩位侍郎。
喜公公面色一變,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傅尚書的額頭上已經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喜公公,請代爲通傳,就說傅德昱求見,邊關傳來了緊急文書。”
喜公公強作鎮定地進了乾清宮。裡頭的小太監這下臉更苦了,“師傅,這下可如何是好?”
喜公公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衝着小太監一瞪眼,“小點兒聲。你問我如何是好,我又問誰去。”
邊關既傳來了緊急文書,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他若是不通傳,耽誤國家大事的便是他,日後怪罪下來,他就這一個腦袋也不夠砍;可他若是通傳,這會兒又能去哪裡找着皇上呢,總不能對着外頭怒氣衝衝的三位大臣如實照說皇上去抱月樓尋樂子了吧?
喜公公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卻也不能呆在乾清宮中再不出去了。
他才推開乾清宮的大門,兵部左侍郎錢世忠便風風火火地往裡衝。喜公公着實費了番力氣才攔住了他。
錢世忠橫眉怒視着他,“耽誤了軍情,你擔當得起嗎?”
喜公公笑得唯唯諾諾,“皇上這陣子還有要事,請三位大人先去偏殿候着,皇上一會兒便來。”
錢世忠氣得直衝喜公公翻白眼,“要事,還有什麼事能比得上邊關告急?”
喜公公點頭哈腰地賠着笑臉,但身子卻一直擋在大殿的門前。
傅德昱見狀,開口勸道,“世忠,我們便去偏殿先等上一等,想必皇上一會兒的功夫就來了。”
着人好好招待三位大人後,喜公公便馬不停蹄地出了乾清宮,後背上冷汗涔涔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