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當家的只帶領了五百死士進攻阜成門。他對自己的實力十分自信,堅信自己能從傅德昱的手上奪下阜成門。而他賭上的無疑也是自己的性命。他早就活膩了,自己本就該是個死人,可是卻平白無故地又偷來了這些年的歲月。
這五百死士皆是三當家的一手調教出來的,武功非凡,輕功尤佳,所以三當家的準備藉助這些人的身手來攻城。他了解傅德昱,傅德昱這人最是小心,自己選擇最易攻下的阜成門進攻只會讓傅德昱覺得這其中有詐,但是他這一回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傅德昱覺得自己進攻阜成門不過是障眼法,可自己卻是實打實地想從阜成門進入京城。
三當家的一聲號令,三百人分列開來,手持十字弩,對準備城頭上的士兵。而此時,城頭上的御林軍在傅德昱的指揮下也架起了弓箭,瞄準了城牆下的人。傅德昱與三當家的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發號施令,頓時羽箭與弩箭交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
三當家的沒有多做停留,揮了揮手,餘下的二百名死士便將運載着雲梯的輜重車推了過來。三當家的未免打草驚蛇,只帶了這一架雲梯,可對於輕功極佳的三當家的與死士而言,這也就足夠他們進入京城了。
易旻也不多耽擱時間,匆匆地領着蕭墨遲等人到了埋伏地點。他要與浮屠宮剩下的教衆耐心等待三當家的信兒,一得了信兒,他便要率衆攻進京城去。
古鏡川這時突然問道,“你爲什麼要跟着遲健?”
易旻頭也不回地說道,“復仇。”
古鏡川搖搖頭,又說道,“我是想問你爲什麼要跟着遲健。”
易旻這纔會意,停頓了片刻後才答道,“當年我與家人被流放,是遲先生救下了我,也幫着我把慘死的家人安葬了。”
古鏡川沒再說話。他一直覺得遲健這人太過精明,且善於收買人心。可有時想想,古鏡川卻又覺得遲健與蕭墨遲一個樣,即使再口口聲聲說着惡狠狠的話,骨子裡的善良卻是怎麼也抹不去的。蕭墨遲的善良一直都在,而遲健的,卻是被複仇的野心矇蔽了。
蕭墨遲這時只覺得左右爲難,他本想回京後便可以重新見到宛央,也可以將自己的父母合葬,可是誰曾想事情卻朝着他所不願意看到的地步發展了下去。他若跟隨浮屠宮進得城去,又該以什麼身份去見宛央呢?反賊頭目?還是癡心未改的故人?蕭墨遲長嘆一口氣,但是他也明白易旻所說的話,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候若是撤回浮屠宮的人,三當家的與那五百死士便定是有去無回了,而這餘下的教衆,將來也唯有死路一條。蕭墨遲不願意看到任何人死,這段時間以來,他身邊死去的人已經足夠多了。大家就都好好兒活着不行嗎?
三當家的一馬當先登上了雲梯。身後的死士們一擁而上。
城頭上的箭支此時集中到了雲梯這兒。三當家的不慌不忙,一邊揮劍格開射向自己的箭支,一邊手腳並用地往上爬。眼看着三當家的就要登上城樓了,慶軍分派出來的人手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總算推得雲梯搖搖晃晃的了。三當家的此時腳蹬雲梯,縱身一躍,一揮長劍挑瞎了推雲梯士兵的眼睛,雲梯這才又穩當了。待他落到城樓上時,左臂已經中了一箭,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二百死士接二連三地衝上了城樓與慶軍廝殺在一處。
三當家的卻是站着一動不動。他的跟前站着傅德昱。
周圍早已陷入了一片混戰,這兩人卻是巋然不動。
傅德昱問道,“爲什麼?”
三當家的折下了左臂的箭支,“沒有爲什麼。”
傅德昱繼續問道,“當日將你救出圍獵場的可是池雲初?”
三當家的不置可否,但是卻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傅德昱淡淡一笑,“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與你爲敵。”
三當家的也笑,“我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樣入京。”
傅德昱也不再多說了,揮劍攻來,“以往你教過我,攻城切忌蠻攻,可你今日,卻是讓我大吃一驚。”
三當家的揮劍迎上,“我早不是秦昉了。秦昉已經死了。”
刀光劍影中,三當家的卻不由得想起了圍獵場裡的情景。那兒荒山遍野,後有弓箭手追殺,前有兇猛野獸,無依無憑且身受重傷的他原先只有死路一條,可卻莫名其妙地活下來了。
他跌下了馬背後便失去了知覺,再醒來時卻在一個巖洞中,身邊便是那個紅極京城的天下第一皇商池雲初。可是他曾聽說池雲初也是這天底下的第一美男子,可眼前的這個人卻和美男子的稱號極不相稱,形銷骨立先不說了,眉眼間的衰老之意讓人驚歎。他並不領情,冷冷淡淡地說道,“我只想死,你爲何救下我?”
池雲初轉過身,眼光清冽,“順手而已。”
他不做聲,掙扎着想走出巖洞。
池雲初也不阻攔他,“這麼迫不及待想死?”
他掙扎了幾步,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池雲初走過來,拿過旁邊的一個小包袱,裡頭竟有不少藥膏。池雲初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心不在焉地朝着洞口張望。
他掙扎了幾下,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奈何池雲初卻握得牢牢的。他突然冷笑道,“你好大的本事,竟能把藥膏弄進圍獵場來。”
池雲初淡淡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轉過頭又看了一眼洞口,“還有六天。”
他這才知道自己竟已經昏睡了四天。圍獵共有十日,十日過去後,弓箭手們自然會離開圍獵場。
“到那時,我們便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池雲初說得格外輕鬆。
他卻冷笑,不言不語。這鬼地方就算沒有了弓箭手,也還有成羣的野獸,想要離開談何容易。銀子興許能買通弓箭手做下手腳,可是那些野獸卻並不認得銀子。
“死便死了,費這麼大勁做什麼。”他意興闌珊。
池雲初說得咬牙切齒,“自然是報仇。”
他沒吭聲,驟地想起了牢中的蕭壬何。作爲一個父親,興許蕭壬何也是想復仇的。
他雖然從未想過活下去,可當他真的活下來了之後,他卻又犯了難,他可要自行了結性命?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六日,直到弓箭手退出了圍獵場,他還是沒有想出結果,於是便理所當然地跟着池雲初出了巖洞。一路上他們也曾遇到過野獸,可是池雲初想要活下去的慾望卻太過強烈,強烈到他好幾次忍不住幫他擊退了野獸。兩人竟當真活着逃出了圍獵場,可彼時的池雲初,傷痕累累,那一張臉更是被毀得面目全非。再後來,池雲初不知從哪兒撿回了一個擅長易容術的少女,她給池雲初那張慘不忍睹的面龐動了手腳,這纔有了後來的遲健。遲健的眉眼平和溫順,全不似池雲初,一雙星眸亮得漫天的星辰全都失去了光彩。
秦昉已死,而他也沒有去處,於是便索性追隨了池雲初。他總說自己是爲報恩而追隨在池雲初的左右,可其實卻是想看一看池雲初究竟可能撼動大慶朝,又或是想看一看他與蕭壬何曾經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大慶朝到最後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
而現在的他站在這阜成門城樓上與傅德昱廝殺,興許是爲了遲健,也興許是爲了蕭壬何。
這多出來的性命本就是遲健的,所以現在他預備還給遲健。
錢世忠此時與浮屠宮的死士奮力廝殺。他身上的傷並未好全,而這些死士個個兒身手了得。他們見錢世忠武功不凡,便五人圍成了陣法合力圍攻錢世忠。
錢世忠悲憤交加,直到浮屠宮的人當真攻打京城前,他都始終選擇相信蕭墨遲。而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是信錯了人。當日,蕭墨遲去大牢裡救下了自己和傅柏年並非是有情有義,只不過是一步棋,他要借自己與傅柏年的嘴告訴皇上浮屠宮所謂的計劃,等到皇上與慶軍中了計後,浮屠宮便可以順勢攻下宛若空城的京城。
蕭墨遲啊蕭墨遲,真是沒想到你竟是這樣心思縝密、毒辣的人物!
錢世忠大喝一聲,死士們卻毫無畏懼之意,照舊輪番上陣。
看守其餘城門的御林軍聽到阜成門淪陷的消息這時全都匆匆忙忙地趕來了。傅德昱早前並未通知其他御林軍馳援阜成門,他總以爲自己是瞭解秦昉的,覺得秦昉不會直接進攻阜成門,於是決定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可誰知道,秦昉卻偏偏走了一步最簡單的棋,讓傅德昱失了策。可這些御林軍來得還是晚了些,看守阜成門的御林軍大多戰死,錢世忠此時也只餘下半口氣。
而負責傳令的死士早對着高空發射了一枚煙花,以此向易旻長老傳遞消息,與此同時,阜成門的大門被轟然打開。
易旻瞧見了信號,朝着身後做了個手勢,頓時成千上百的浮屠宮手下蜂擁而出,全朝着阜成門的方向攻了過去。京城裡只那寥寥數千的御林軍,浮屠宮想要攻佔京城不過是手到擒來而已。
肅親王此時站在院子裡,隱約聽見了廝殺聲,眉頭微皺。眼下可是太平年月,哪裡來的喊殺聲呢?皇上御駕親征並不是個秘密,於是肅親王自然也知曉了。可這會兒京城裡的喊殺聲此起彼伏,難不成那個小皇帝他……肅親王不敢再想下去。
魏舒行這會兒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魏舒行一向穩重,這會兒卻是急得變了臉色,“王爺,不好了。”
“怎麼了?”肅親王早察覺到了不對勁,卻還是強作鎮定。
“有反賊攻進了京城。”
肅親王跌坐在了椅子上,難以置信地看着魏舒行,拳頭則漸漸地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