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別嚷!”男子低喝一聲鬆開手。
正是劉生才!
南喬驚魂未定,看向倒在地上的竹內建次,戰戰兢兢地道:“他,他死了麼?”她鼓起勇氣用腳去推推他。
“沒死,昏了。”劉生才言簡意賅,在地下打了個轉,冷哼一聲罵道,“日本佬,打死他還便宜了他了。”
“那你要做什麼啊?”南喬正整理衣裳,驚慌失措地看向他。劉生才神秘莫測地一笑。
長和酒店正準備關門歇業,陸陸續續地開始變賣,生意也做得寡淡了,早早地就打烊。然而第二天,酒店開門的時候,夥計發現他們的少東家被脫了衣裳只剩一條內褲,捆了雙手掛在二樓的雨棚上。
他口裡塞了布條,咿咿哇哇地喚了一夜,嗓子都啞了就是沒人發現。冷風裡吹了一晚,差點被凍死。
誰幹的!竹內宏氣得半死。
不僅侄子受了一夜折磨,更是讓自己在吳州顏面掃地,傳到日本也是極傷面子的事,讓平日裡與他爲敵的笑掉大牙不說還會受到他上司崗村將軍的斥責。
他到警察廳找到閔輝成,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那幕後黑手,非千刀萬剮不可。竹內宏氣咻咻地走後,閔輝成找來徒弟王獻。
王獻想像竹內建次像只豬一樣被捆在房上,赤條條的就忍不住發笑。
閔輝成送走了竹內宏。如今的中日關係很是微妙,竹內宏又不是普通人,南京那邊也施了壓,他有些頭疼。瞟了一眼徒弟,故左而言他地道:“宋立新的事怎麼樣了?”
王獻收了煙雨圖,面對師傅難免心虛,假裝無所謂道:“宋立新狡猾的很,躲在沈家這幾年我們一點都沒發現,膽子也大,竟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他又轉念一想道,“師傅,竹內建次這件事估計也是他們的人做下的。他們不是一向提倡抗日的嘛!”
“太囂張了。”閔輝成不是沒這個想法的,只不過那幫所謂的地下黨盡然明目張膽地在吳州城內犯案,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如今連竹內這個日本佬也敢對他頤指氣使,真是可氣,他一拳頭錘在辦公桌上。
王獻看師傅動怒立時湊過身子道:“師傅,這班人就跟泥鰍一樣滑溜的很,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一勞永逸。”
“什麼法子?”
王獻清清嗓子,道:“師傅,我們不是懷疑沈赫跟這幫人有交情麼?不如我們利用沈赫引出這幫人來。”
“你是說放了沈赫?”閔輝成暗想這個法子有點意思,可是他還惦記着沈家的那幅煙雨圖,這麼個好機會錯失了倒是有些可惜。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徒弟,問:“這次沈家又給了你多少?”
王
獻嘿嘿笑笑,伸出手掌來翻了翻。
“貪得無厭的小鬼!沈家有多少錢都被你榨乾了!”閔輝成罵道。
王獻湊上來,一臉諂媚:“師傅那份我早已打點好,存在您賬上了。”
閔輝成滿意地動了動嘴角。王獻見師傅沒有起疑,也放了心,又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來,道:“師傅,這次機會難得,這幾年宋立新都隱藏在沈家,沈家極有可能是一個窩點,此刻放了沈赫出去,引出衆人來一鍋端了不是更好。徹底剷除了餘孽,上頭也會更賞識您啊,到時候您得到的豈止是一副煙雨圖啊?再說了您要抓沈赫,他一個敗家子,現在沈太太又是這副光景,您隨時找個理由就可以重新抓了他來。再者,這件事完了之後,沈家再大的家業沒個主事的,到時候還不是您說了算。”
這王獻不虧跟他是師徒兩個,師傅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閔輝成讚賞地點點頭,誇道:“這幾年你沒有閒着啊,腦子是越來越聰明瞭。”
“蒙師傅提拔。”王獻屁顛屁顛地拍馬屁。可是心裡卻在想,大家都說這沈太太是瘋了,在他看來卻一點不實,若是他不想辦法找個理由放了沈赫,她便告訴閔輝成,那煙雨圖在他這裡,搞不好還會說是他中飽私囊,到時候師傅發飆輕者身敗名裂,重者小命不保。可是那畫兒據傳價值不菲,人常言有錢能使鬼推磨,再者如今世道不穩,他也該爲自己謀點私囊。要他忍痛割愛把畫拿出來交給師傅,他又心疼的很。乾脆鋌而走險,兩邊周旋。
沈赫和岫螢被關在監牢裡,時值三月,氣溫卻依然冰冷刺骨,牢房裡更冷。岫螢抱着雙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旁靠牆坐着發呆的沈赫伸了伸手自然而然地把她攬到懷裡取暖。
“少爺,我們會被槍斃麼?”岫螢搓搓冰冷的雙手問。
她看過談校長等人被槍斃的情形,地下黨都是要被槍斃的。她有點害怕往沈赫懷裡縮了縮。
沈赫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以往有太太在,有趙冬在,他可以肆無忌憚,可如今……
他雖心生悔意卻也是無能爲力,如今沈家恐怕連個出面保他的人都沒有了。
“岫螢,若明天他們就要把我兩個槍斃,你怕麼?”
怎麼會不怕?可是要叫沈赫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她更怕,於是她搖搖頭,擡起臉來看沈赫,笑道:“我不怕。”她抓住他的手,“無論生死,我都跟你在一起。”
沈赫苦笑一下道:“你不怕,我怕。”他把頭往牆上一靠,“我原先也以爲我什麼都不怕。可如今我才知道什麼叫害怕,就像一個人掛在懸崖上的樹枝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樹枝會承受不住人的重量斷
掉。”
“以往我肆無忌憚,是因爲懸崖上好歹還有人拽着我。如今拽着我的繩子斷掉了,我空蕩蕩地懸在哪裡,也許下一刻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他把岫螢抱得緊緊的,像溺在海里緊抓的浮木。他把臉埋在她頸項,一陣一陣恐懼襲來,腐蝕着他的理智。恐懼之後便是難以言喻的焦灼不安,令人難耐的空虛感伴隨着錐人皮骨的刺痛。
他渾身開始打顫。岫螢本被她抱在懷裡,此刻抽出手來反抱住他,輕聲細語地安慰:“少爺,岫螢一直在你身邊,你不會掉下去。你放心,我會一直拉着你的。”她環顧四周,看看這邋遢的監牢,冰冷的牢門,喃喃道,“我們沒有做錯事,他們一定會放我們出去的。”
就算出不去,就算要死,也有我陪着你。她抱住沈赫,心裡默默唸叨。
沈赫的煙癮一浪勝似一浪,他咬着脣,把嘴皮子都咬破了。岫螢怕他咬到舌頭,使勁掰開他的嘴,把自己的胳膊墊進去,刺骨的疼,她忍住沒有叫出來。
直到沈赫感覺到脣齒間一股腥熱才兀地鬆開嘴,看岫螢雪白的手腕上兩排緋紅的齒印,都已經滲出血來。他一把將她推開,退到角落裡,連連擺手道:“你走開,離我遠一點,我只會傷害你。”
“不會的少爺。你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從我到了沈家,遇見你,你一直都對我很好。你教我讀書認字,叫我畫畫寫詩……”往事歷歷在目,岫螢忍不住哽咽,多麼美好的時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是他讓一個孤女體會到人間溫暖,是他讓一個孤女體會情愛酸甜。他是她少年玩伴,是她終生依靠,更是她畢生所愛,魂牽夢縈。
少爺,我愛你呵。她差點衝口而出,下意識捂住嘴,去看沈赫,他卻瑟縮在牆角,看着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岫螢,我時常後悔。若是當年我放你出嫁,你現在應該有兒有女,相夫教子,過得安穩自在。要比現在好上幾百倍幾千倍。”
“不,少爺。”岫螢搖搖頭,定睛看他,不由笑道,“我這一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你當年攔住了我,沒叫我嫁出去。”
沈赫“呵呵”地苦笑,渾身抖抖索索篩糠似的。大煙可以讓一個翩翩佳公子瞬間風流掃地。他知道自己的難堪,把臉面向牆壁背對着岫螢。
可是他不知道不管他是什麼樣子,她都是愛的。
搞定了師傅,王獻正在自己辦公室裡欣賞那副煙雨圖,忽地有人敲門,他趕緊把畫藏好了。
來人推門進來,是張繼。
他一進來,就往王獻的大辦公桌上一坐,道:“那赫大少煙癮發作,快吃不消了。”
(本章完)